海峡之歌

一位精神病患者对爱的探索

在各位阅读这个故事之前,我必须要提醒你们,记忆并不可靠,这个以回忆为噱头的故事或许只有百分之十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请各位读者务必分辨清楚其中的真真假假。

一、

步入二月后,我发觉我的泪腺越来越发达了。有时候听着邓丽君的《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会不自觉流泪。悲伤会上瘾一样,我在课上也偷偷听这首歌,但是多亏了空条承太郎。他才十八,身高就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坐在我的前桌,能够挡住我哭得模糊的一张脸。

某种意义上,我很谢谢空条承太郎。他高大,帅气(这点因人而异,我觉得一般帅)足够聪明,受人欢迎。作为我的前桌,凭借他的身高优势能挡住上课开小差的我;情人节我能收到从他储物柜里溢出来的本命巧克力,他的理由只有“太多了,你也尝一下”,我名正言顺的捡便宜,并且毫无羞耻心,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叫什么。他每一次问我姓名的时候,我只回答他“你无需知道。”

上课老师会点我的名字,下课同学会叫我的名字,如此这般,在一个学年过后他还不清楚我叫什么的话,他也确实没必要记住我。

但是这种安稳捡便宜日子并没有如我所愿过到毕业,这一切只是因为新来了一个转学生。

花京院典明,他比空条承太郎更加不羁,居然带着一头红发就入学。这是隔壁班的朋友给我的情报。在花京院的“红发传说”持续一周后,我仍然没有亲眼目睹这个在我心里已经被刻下“暴走族”标签的转校生。

我决定一探究竟。

“还是亚洲人的脸看起来舒服啊。”我看到花京院后如是说,并且稍稍和空条承太郎那个继承了太多欧洲基因的脸做了下对比。

当晚,我回忆起白天看见花京院时的感觉,并且经过同女友们的交流后,我们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论——我喜欢上了花京院典明,并且他也是我的真命天子。

ture love啊。不仅是ture love还是first love。

在周围人的怂恿下,我递出了我第一份情书。这里我要感谢那些给空条承太郎写情书的女同学们,我以学习为理由偷看了她们的情书,在嘲笑她们宣泄情感用词的同时,也不禁想到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不会比她们出彩多少,于是嘲笑就此打住,反而更生一种同理心。

我还主动问了空条承太郎还有没有巧克力。

“巧克力?”

“对啊,这两天情人节你不是收了很多吗?”

“你没吃够我可以给你买。”

“我有用。”

空条承太郎的眼神扫描到我的桌上,从左到右,从草稿纸到装好的情书——虽然看起来还不够像一封充满爱意的情书——他才缓缓开口,“……吃完了。”

“那么多呢。”我比划着,“全部都吃了?”

“嗯,我喜欢巧克力。”

交流便到此结束。

但是第二天我还是收到了他带给我的巧克力,一盒,15个,包装的很简陋,却是我吃过所有的情人节巧克力中最好吃的。我吃掉三个,剩下十二个装进我自己挑好的包装盒里,当天下午连带情书一起交给了花京院典明。

花京院意外的腼腆,对我饱含诚意的“喜欢你”有些措手不及,收下东西后,浅浅点下头便离开了。在没有得到他正式答复前,我并不觉得我的first love就此结束了,反而,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周末两天是黑暗,周一是黎明。

周一上课,空条承太郎第一次比我来得早。还是像往常一样,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他发育过度的背挡住我,非常方便我看漫画。

“花京院叫你去楼道里等他。”承太郎突然开口,“你现在就去吧。”

“你认识他?”

“嗯。”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漫画书。

女友们在之前关于love的讨论里质疑过我,难道是喜欢暴走族才喜欢花京院的吗?

“NO!”我瞪着眼睛,“你们仔细看他就知道了,那种面相的人,怎么会是暴走族呢?染红色头发说不定是不得已呢。比如说……”

“比如说?”女友们齐声质问我。

“可能想让大家注意到他吧。”

他对表白拘谨的样子,我的推断如今看来也不无道理。

得到花京院的回复后我原路返回座位,教师在我后一步进来。承太郎从我进门开始便看着我,我回他一个略带疑问的眼神,他朝我摇摇头把眼神收了回去。

承太郎继续充当我的“挡板”,混着老师讲升学意向的通知,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二月十七日,第一天(和花京院)!”随即又觉得幼稚,立马把这句话划掉。

放学时花京院在停车棚等我,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一支玫瑰插在我背包的侧兜里。

“你在听什么?”他一只手扶住我的自行车,一只手指着我的耳机,“可以给我分享一下吗?”

“好啊。”我把另一半耳机递给他,“是邓丽君的歌。”

“《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花京院边说边把我的车帮忙挪出来。耳机挂在耳朵上,两个人稍微分开一点就会失去歌曲的同步,我只好随他而动,保护这种脆弱。

我故意绕了远路回家,花京院一直陪着我,耳机里自始至终只播那一首歌。当我告诉他我到家后,他说,你喜欢从那条路走吗?我笑笑说,你猜。

我隐瞒恋爱这件事在我恋爱当天就以失败告终,因为所有人,包括我父母都看见了书包侧兜的那只玫瑰花。从那天开始,花京院每天都会送我一支玫瑰,有时候提早放在我的自行车上,有时候插在我的储物柜上。他总是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我一支玫瑰。

一个人十八岁就得到如此浪漫,很难不被认为是真爱。假使不是真爱,也足够变成回忆的资本。然而随着暑假的到来,花京院不再送给我盛放的玫瑰,他送给我只是花蕾期的玫瑰。每一次都是看着我的眼睛亲手交给我,时间不定,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天黑以后。送花时,他牢牢抓住我的手,好像自己随时会飘走,而我像根一样牢牢扎在地面上,抓住我,就是抓住一切。

于是有一天,花京院消失了,循序渐进的,前一晚他把玫瑰静静放在我的手里就离开了。

但我总是有感觉,仿佛默契已经形成,我知道这不会是最后的一面,还会有故事,还没到结束。

直到承太郎告诉我,花京院去世了。

“我们去游学,他坐的那辆车出车祸了,没有抢救回来。”

“他没告诉我他去游学。”

承太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坦白了一切,那种平静只让我觉得恐惧。

“你要去他的葬礼吗?”

“嗯。”

葬礼上,我抱着那些越过花蕾期盛放的玫瑰走进黑压压的人群里,像已经熄灭的瓤材里的最后一点火苗。承太郎帮我拦住了花京院的父母,让我把这束刺眼的玫瑰抱进去。

事后我和承太郎一起在咖啡店喝饮料,我问他,为什么后来花京院会送给我那些没有开放的花,难道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吗。

“他可能希望你多爱他一点。”承太郎有点漫不经心地说,“盛放的花太容易枯萎了,不小心就会谢得七零八落。”

临走时他问我升学意向,我说,就普通的考大学就好了。

“我可能会出国。”他说。

后来高三逐渐忙碌,承太郎忙着签证,托福,出勤率降到30%。没有他做我的前桌,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听课。毕业那天我送他去机场,我们俩在路上分完了女孩们毕业典礼上送他的点心,吃到一半我说,“她们会很难过吧,自己的心意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消化了。”

他居然也笑起来,“一人一半,我一个人也消化不完。”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吃巧克力吗?”

他装没听见,我也不自讨没趣,开启一些别的话题。

分开的时候我祝他一路平安,我站在原地,看着曾经离我只有十五厘米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人海里。

二、

我已经连续昏睡三天了。

倒时差对我的身体来说是一项无比巨大的考验,我能感觉到每一个器官都在拼命地确保我的大脑没有引燃爆炸。比这更糟的是我这样远渡重洋来美国,却还没有找到工作。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情后,我的大脑突然开机了,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堪比刚被擦干净的玻璃。我立马起身去街上买了一沓报纸,挨个打上面招聘信息预留的电话号码。

最终,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我得到了一份色情电话接线员的工作。

老板告诉我,这不是份容易的工作。我需要不停和客人沟通,有必要还得没话找话,要有一定的生理常识。“其余的你慢慢做吧。”她说,“不懂的可以问,失误了就扣工资,听起来也没那么麻烦对吧?”我报以微笑,说:“确实。”

但是到了月末领工资时,我就没那么乐观了。我只领到勉强温饱的基本工资,其他的,被投诉完了。

理由有以下这些,话题太生硬,不会聊天;口音太重,听不懂在说什么;你到底做没做过爱,你知道你在和我说什么吗?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接通了本月第一通电话。

“你好。”我说。

“你好。”对方听起来是个女孩,“你能保证这通电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吗?”

“除了我们两个,没人会听到,也没人知道你是谁。”

“你会自慰吗?”对面的音量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自慰”这个词里,“教我。”

和其他同事充满暧昧和挑拨的对话里,我开启了我的“生理课程”。

“你首先要把手洗干净,不能留指甲,不要带首饰。找到你的阴道口,慢慢向上……”

我听见她及其克制的喘息,就知道她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地方了,我用声音指导她,当然只是一些高潮辅助,正到兴头上时,我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隐隐约约的一声“徐伦”。

每个人都会有Deja Vu的时刻,比如此刻,我听见“徐伦”的时候,那个声音突然间和我同频。我的头皮瞬间发紧,好像有无数蚂蚁在脸上脖子上爬,我下意识挠痒,想要再次开口,对面却把电话挂了。

过去的轨道突然和今天的轨道重合,我从最初的怀疑到最后确信这个人是空条承太郎只花了一周。因为周天晚上,这个女孩又接到我的工号,我们说到一半,她又对叫她“徐伦”的男人怒吼着,“我不姓空条了,我和我妈姓了,所以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你为什么偷车?”男人问她。

“我没有。”徐伦说,“你当初不管我,现在也没资格管我。”

“你母亲很伤心你知不知道!”

“你还会在乎我妈妈吗?”徐伦说,“你真恶心,真虚伪。”

“你在和谁打电话?”

我听见男人的声音逐渐靠近,耳机里传来争执的声音,应该是两个人在抢手机,我鬼使神差地用日语说了一句,“空条承太郎?”

对面沉默了,叫徐伦的女孩还在大喊,声音混杂着电流声,“你他妈把手机还我,出去,出去!”

我瞬间摁下挂机键,五秒,十秒,直到办公室里所有嘈杂的,充满挑逗的话语重新传进我耳朵后,我才接着接通下一个人的电话。

空条承太郎出国后我们的联系就断断续续,他说他换了新的手机号码,也搬了家。后来我给他发短信,写信都石沉大海。我越来越理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也就此放下了。而教空条承太郎女儿自慰这件事情简直是大海捞针般的概率,所以我越来越确定美利坚这片土地充满了无限希望,毕竟我也是被“机会”这两个字忽悠到这里来的。

第二个月的投诉少了三分之二,我领到工资的那天万里无云,老天爷都为我开心,而老天爷为我庆祝的方式是把空条承太郎请到了我司楼下。他背对着我,再一次Deja Vu,如此这般,我总觉得没有好事发生。路都是向前走的,一旦总是有过去的事情缠着你,说明当初就没有解决干净,再狼狈也要负责下去。人生是个恒等式啊。我感叹到。

我听见承太郎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装没有听见。随后他直接拦住了我,“好久不见。”

“你谁啊?”

我们四目相对,我败下阵来,“确实很久。”

很久有多久呢?我在快餐店里咬着吸管想,大学四年,待业两年,工作十年,居然已经十六年啦。空条承太郎也快三十五了。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我。

我没回答他,直勾勾看着他,无奈地叹口气,“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你那么受女生欢迎啊,我真的想不通,你分明就不会聊天说话。”

他接不住我的话,我只好再开口,“一般。”

“你给徐伦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哪工作。”我反问他。

“我去通讯公司查了她的通话记录。”

“你个烂爹。”我说,“居然擅自看女儿的隐私,怪不得她不要你管她。”

“所以你给她说了什么。”

“通知她更新网络套餐……”我说。

“你们公司不是负责这个的。”他那种眼神说明他已经知道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职业道德,不告诉你。”

他挑起一只眉毛点点头,意思是不打算再追问我了,随后承太郎掏出一张明信片给我,“有麻烦了可以联系我。”

“Ph.D”我读出明信片上的文字,“字写得那么丑,学习居然这么好。”

“嗯。”

我喝完他请我的饮料就离开了。那是一杯气太足的冰镇可乐,辛酸感直冲脑门,我怕可乐狼狈的从我嘴里鼻孔里喷出来,只好选择咬紧牙咽下去。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流眼泪,虽然承太郎没看见,不过也够尴尬的,居然真的有人因为可乐气太冲而在大街上抹眼泪。我三十四了,还因为这么点小事难受,我妈在这个年龄早都能徒手端热菜了。

值夜班的时候一个男孩问我,怎样追女孩。

“首先,别想着她的样子打手冲。”

“我没有,所以才打你们的电话。”

“很好,接下来……”我沉默了一会儿,“每天…送她一支玫瑰吧。”

“好老土,你多大了。”

“三十多。”我回答,“你觉得怎样才不老土。”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

“就送花吧。”我说,“免费的东西总是过时的,老土也没办法。”

挂掉男生的电话,我拨给空条承太郎,“你和花京院关系有多好?”

三、

空条承太郎住在富人区,像野生动物园,一望无际中你能感受到哪里住着狮子,哪里住着斑马,他们各自为王,在海岸线边看似亲密地生活着。他们打招呼的方式是隔着一条双车道遥遥相望,然后点个头,嗓门大的领居会问声好。空条承太郎估计是那种点点头的类型,如果他主动朝你问好——那不失为一种杀人书。

他领我进去,接了杯水给我。随后,向我娓娓道来他和他五六十的外公环游地球的故事,中间有法国人,阿拉伯人和花京院典明。他讲到最后好像抽签一样,停一下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再停一下再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最后告诉我,这些人死了。花京院被他抽中了。

“你花了多久编好这个故事?”我问他。

“这是事实,花京院不是死于车祸。我只是,想澄清一下。”

“你还不如讲花京院就是死于车祸,我觉得前者更合理。”我说,“我不是小孩,不是说一句死亡就是长眠这种话就能糊弄的。”

“我和他关系很好,非常好。”他说。

“好吧,我知道了。”我说,“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讲那个故事。你是打算给纽约客投稿吗?”

“只能投想象小说那类吧。”

“故事逻辑都不自洽,应该选不上。”

“也是。”

他留我下来吃晚饭,我给他帮厨,徐伦进门的时候用一句简短的话概括了当时的画面,“抽烟,还和另一个女人。”随后摔门离去。

我和空条徐伦在某种意义上也算老熟人了,这时候我却不敢开口,只给承太郎留下一句“你先自己吃吧。”然后我也走了。

空条徐伦还没走远,她转头看见我后用非常标准的国际手势和我“打招呼”,而我作出了一种近乎自杀的行为,“空条徐伦,你听的出来我是谁吗?

“我没和你爸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来找他是因为我俩曾经是高中同学,不是他抓我来盘问你的事情的。”

在我几乎全盘托出的情况下空条徐伦还是头也不回的走出“野生动物园”,承太郎追出来,我问他,“你女儿是不是十六岁。”

“嗯。”

“我干这份工作四个月以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占了60%,而整个公司一天能接近四百通电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徐伦只是其中最普通,最普通的一个,她如果因此受到惩罚,责备,孩子的家长也要受到同等的责备。”我说,“所以,好好说话,好好关爱她。”

那天晚饭没有吃成,我和承太郎也不再见面,最多就是发发短信问一问对方的现状,再或者他打电话给我,问我空条徐伦的问题。

“你早就该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待了。”我说,“还把她当小孩,你活该受讨厌。”

他沉思良久,最后给我一个完全跑题的回答,“我给你看张照片吧。”

照片上是五个人的合影,花京院站在左上角,感觉比在校时黑了不少。我很少见到他笑得这么开心,哪怕是和我在一起也没有过。

“还有,我离婚了。”

女儿,同学,婚姻,他要告诉我的事情太多,自己都变得没有逻辑,上一件事没消化完,下一件事接踵而至,可是我又没法解决他的问题,只好草草回答,“离婚,也是好事。”

“是。”他说,“周末见一面吧。”

“不要聊太沉重的话题。”

“可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我清楚,我和他的共同话题只有高中生活和空条徐伦。徐伦不算沉重的话题,可是和女同学不停聊自己女儿算什么事。高中生活的话,啊…希望他别记得我把他的巧克力转手送给花京院的事情。

于是,在周末的餐厅,他为了避免沉重的话题,只好再次回答我的问题,“我和花京院的关系真的很好。”

“有多好,总得有个形容词吧。”

“好到我们可以公平竞争一个喜欢的人。”

“你肯定赢了吧,花京院那种人……”

“我输了。”

敏感如我,也知道话题迈入了灰色地带。

“徐伦最近怎么样?”我问他。

“如果你愿意见她。”

“不要。”我说,“花京院赢了?”

“嗯,几乎是碾压式的,像鲸鱼吞食浮游生物那样。”

“你真的很不会聊天。”我擦擦嘴,“我吃好了,再见。”

“去我家坐坐吧,徐伦和她妈妈一起住,今天不在。”

然后我告诉自己,已经没有可乐了,已经没有可乐了!可是端上来的热菜盘为什么那么烫,为什么烫到我的眼泪都出来。我赶紧离席,承太郎追上来,我质问他,“为什么和我聊空条徐伦?她又不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聊花京院,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死于车祸,难道他是最特殊的那个吗?我可以忘掉他的,也可以忘掉你的,为什么还要编那些假得离谱的故事,为什么你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为什么你现在还叫错我的名字?你该输,把你赢得太多的东西都还回来。”

“我从来没有叫错过你的名字。”承太郎说,“是花京院从没叫对过你的名字。”

我的眼泪。

我失去了热菜盘,可是邓丽君的《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开始在我脑内播放。

“你给他的情书里,写错了自己的名字。”承太郎的手握住我的肩膀,“我帮他把花放进你的柜子,放进你的抽屉,因为他从来没进过我们班。这一切是因为我从不会好好说话。”

我回忆起来,承太郎当时的眼神,他沉默地注视着我的书桌,书桌上是一封未完成的信。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的秘密,我只有匆忙地给它结尾。所以承太郎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告诉我花京院的事情时,那种无所不知的眼神并不是装出来的。他和花京院都看了那份情书,三七分取走了我寄托其中的热情。

然后,我接受了一个本该在我十八岁时就该拥有的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虽然带着眼泪和哭花的眼妆。

我最后还是见了空条徐伦一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从我第一次接通她的电话时我就明白,她不是恶劣的人,我也不是去劝她立马和承太郎和好,我只是自私地觉得,或许我靠近她的十七岁,也能靠近自己的十八岁。

“我十七了。”徐伦说,“可以拿驾照了。”

“那就去考,不要想出门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四、

承太郎说他在孤儿院资助了一个女孩。

“你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还要再领养一个?”

“我不会领养她。”他说,“她只是长得有点像你。”

这个女孩不像我,一点也不像我,我见过女孩后得出此结论。承太郎却坚持他的答案。回家后我告诉她,安吉丽娜茱莉都比这个女孩像我。当晚他问我,色情电话接线员一般会干什么。

“提供情感支持。”

“和自己做有什么不同吗?”

“接线员能赚钱,做爱不能。”我说,“至少合法范围内不能。”

“巧克力的事情,你记得吗。”我试探到,“高中的时候。”

“嗯,我们俩经常把那些点心对半分。”承太郎似乎在思考。

“是呢。”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不过也行。

“你把我给你的巧克力转手送给花京院了吧?”

“啊,你生气了。”

“哈哈哈没有。”承太郎突然笑出来,“我很少吃甜食,那盒巧克力是我让花京院帮我买来的。”

我笑起来,“我吃了三块,还剩十二块。”

“剩下的我和花京院分着吃了。”承太郎说,“本来是给你的,结果你吃的最少。”

其实那天晚上聊到很晚才睡,我感觉我们两个都有意思,不过太晚了,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睡前他问我,有没有看过晚上的海。

我说没有。

许诺没有答案是很危险的。承太郎一早就走了,留下一张字条让我不用担心,他去保释徐伦,他说她撞到人了,是场很严重的交通事故。

然后我等来一张讣告和一堆领养手续。承太郎不领养那个孩子,他离奇死亡后却让我领养她。我打算去孤儿院撤销领养手续,可是女孩看我的眼神……她好像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拥有家庭的生活了。我最终没有撤销领养,但是手续还要很久,至少得三个月。

法医说徐伦和承太郎都死于溺水,这个故事最后变成投资失败的父亲打算跳海,女儿去救他,结果两个人都死了。很合理,我却不相信,如果此时再来一个人编个故事给我,我也许就信了。

我继承了承太郎的财产,我一辈子都没想过能有这么多钱。我还收拾出他的一些私人物品,笔记本之类的,一部分记了海洋生物,一部分是日记。我想不到这种人还会写日记,其中几页记仇,比如哪个老师他看不顺眼啦,谁欺负他啦(承太郎还能被人欺负?),剩下的,大部分是高中时候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些和花京院传的无伤大雅的纸条,大概是,这个游戏好不好玩,那个漫画好不好看的事情。

相比之下,花京院的字太清秀了。我高中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承太郎居然会传纸条,还是用日记本传。应该是升学讲座的时候传的吧,我想。

收拾完他的东西,领养机构突然通知我要提前手续。

“因为她有先天角膜发育不良,需要赶紧移植角膜。”对面的声音十分平静,“你需要在四个小时之内完成手续。因为空条承太郎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角膜最佳移植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以内。”

“这和承太郎有什么关系?”

“他自愿把角膜捐给这个女孩。”对面说,“他没有和你说吗?”

“说了。抱歉,我忘了。”

没说,什么都没和我说。

我把手续办好,最终以她监护人的名义签了手术通知书。

我还没有当过妈妈,但是我却对她说,“等眼睛好了,和妈妈一起去看海。”

五、

邓丽君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小孩喜欢听嘻哈。

幸好我女儿不爱听。

她一天晚上睡不着来找我,我哄着她睡觉。最后她没睡着,我也没睡着。我们母女俩在黑暗中相顾无言,最后我说,把衣服穿好,我们看海去吧。

五分钟后我们整装待发,坐进车里。收音机在半夜复古电台,又响起《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我问女儿她能不能看到明天,她说不行,她只是个普通人。

“有的人可以。”我说,“奇怪吧,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于是把角膜捐给你。”

“空条承太郎,我记得他。”她说,“以前你们俩一起来看过我。”

“对。”我把车熄灭,和她一起下车走进沙滩。

夜晚比较容易让人敞开心扉,女儿坦诚讲自己睡不着是因为有男生追求她,每天给她送花,让她有点烦。但是她又想,他可以带她出去玩。

“因为他会开车。”

“你十七了,可以自己考驾照了。”我说,“不要因为玫瑰就止步。”

一如我曾经告诉空条徐伦的。

海风中我的孩子看向我,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到底谁在注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