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岚】王震球跟张楚岚说结个婚吧我不想上班了

Synopsis:王震球跟张楚岚说结个婚吧,我不想上班了。张楚岚答应了,因为他也不想上班。

一、正经人谁上班啊!

办公室有人要休十天婚假,王震球也想休,可他没有结婚对象,他甚至没有对象。

新婚的同事被团团围住,依次解答了:婚纱照拍了吗?婚礼什么时候办?蜜月旅行要去哪里等问题。

轮到王震球提问了,他问:婚假要怎么请?

王震球向张楚岚求婚了,拿着一张婚假申请书。

王震球跟张楚岚说结个婚吧,我不想上班了。

张楚岚心动了,但看着眼前笑得一脸灿烂的这个逼又有点犹豫。

王震球把申请书上填好的日期指给他看。

“有十天哎!”

张楚岚答应了,因为他真的也不想上班。

申请婚假需要结婚证,于是他们两个顺理成章地又请了一天假去民政局领证。

王震球和张楚岚带好证件一大早直奔民政局,成为了当天第一对新人。他们的登记声明书填得飞快,快到工作人员忍不住出声说道:“两位先生,不用这么着急。”

张楚岚头都没抬继续填表,“我着急,我赶时间。”

王震球在右下角龙飞凤舞签好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个手印,问道:“下一步是什么?”

拍结婚照的时候摄影师总是不太满意,主要是觉得张楚岚垮着个批脸不太配合。

“小伙子,开心点,多好的日子啊。不是我说你撇嘴干什么?你倒是笑啊!”

王震球随时随地都能笑得出来,但张楚岚不行,尤其他现在还站在王震球身边。

王震球低头看了眼表,凑到张楚岚耳边说:“十天。”

“好,就这样!”

王震球转过身体看镜头。

“咔——”

一张红色的结婚证,翻开后两个人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佳偶天成。

从民政局出来后两个人朝着不同方向走。

张楚岚说我要睡一天天塌下来都别喊我。

王震球打了个响指说:“你睡你的,我!要!出!去!high!”

十天的假期,肯定不能一直睡或者一直high。胃受不了,肾也受不了。于是趁着周末他们在张楚岚家商议了一下,正好是淡季,不如索性旅个游。

王震球手臂揽住张楚岚肩膀,兴致勃勃地提议他们可以去哪里度蜜月。

张楚岚肩膀疯狂颤抖但还是没能把王震球的手抖下去。

他说:“去你妈的蜜月这叫拼团旅游。”

最后他们的旅行地点是抓阄定下来的。他们向各自好友问了几个推荐的城市,把除了冯宝宝说的养猪场以外的地点都写在纸上,攒成团扔进透明盒子里晃了又晃。

石头剪刀布,张楚岚出剪子,王震球出布。五比二大,所以王震球赢了,于是他来抓,张楚岚拆。

纸团上写的是香港。

虽然同伴不怎么样,但还是难得的一次旅行,张楚岚觉得要好好玩,做了不少攻略。去问王震球的时候,他竟然也说自己做好准备了。

张楚岚明显不相信,问他你都准备什么了?

王震球说他看了好几部港片,“死扑街,我顶你个肺,生旧叉烧都好过生你啦!”

王震球跟张楚岚承诺,如果他被香港人欺负,肯定能帮他骂回去。

张楚岚说:“死扑街,我顶你个肺,生旧叉烧都好过生你啦!”

虽然婚假旅行还没开始,但张楚岚发现,他见到王震球的频率越来越高。

“你怎么又来我家啊?”

王震球说:“老公,我们是不是该住一起啊?”

张楚岚一口水喷出来,他说王震球你给我好好说话。

王震球一把握住张楚岚的手,恳切说道:“哪有一家人不住在一起的?”

张楚岚要吐了,他说:“我求求你了你到底想干嘛?”

王震球说:“你家离公司好近,收留收留我吧!实在不行咱俩换房子住?”

张楚岚说王震球你可要点脸吧。

但最后张楚岚还是同意了,因为王震球说房子里有个他可以辟邪。

张楚岚觉得有道理。

王震球搬到张楚岚家里的速度就像他们决定结婚时一样快。在张楚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卧室已经被王震球的东西占领,甚至床单都换成了一套黄色小鸭子。

看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卧室,张楚岚扶住墙,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来气。

张楚岚恼火:“你在干什么啊!”

王震球一个大字型扑倒在床上,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张楚岚猛地上前把枕头抽出来砸他,一边砸一边骂说:“你他妈把我房间弄成这个样干什么,从我床上下去,下去!”

王震球在床上乱晃着脑袋躲枕头的样子略狼狈,但是说出口的话十分理直气壮。

“这屋子我也要住啊!”

张楚岚觉得自己听错了,“这是我房间,要住你也给我过去隔壁住!”

“我们刚新婚就分房睡,不太好吧!万一有人来看到,传出去说我不行怎么办!”

张楚岚说你爱行不行,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震球说:“我不行难道你就行?别人又不会知道是谁的问题。”

直到晚上张楚岚捏着被角上的小鸭子瞪着眼睛睡不着的时候,他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又被王震球给说服了。他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正准备把睡得舒服的王震球一脚踹下床时,忽然听见了蚊子的声音。

“嘶——”黑暗中的王震球拍了下自己的脸,烦躁地翻了个身。

于是一身清爽的张楚岚躺了回去。

行吧,能有人替他喂蚊子,这波不算亏。

但是张楚岚还是有些失策,因为王震球被蚊子吵醒了。王震球真的好吵,比蚊子还吵。张楚岚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能说。他躺在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床上,耳边环绕的全是王震球的声音。

“我想变成一只恐龙,不怕蚊子叮。”

黑暗中的张楚岚面无表情:“你变吧。”

“翼龙不错,会飞。”王震球开始认真分析。

“行,我同意了。”

但王震球不满足于自己变,还把主意打到了张楚岚的头上。

“你想变成什么恐龙?”

张楚岚把被子蒙到头顶,不打算再理他。但王震球从来不会随他的心意,只会晃着他的胳膊要一个答案。

张楚岚瘫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王震球,你放过我吧……”

王震球半坐起来靠在床头,支着下巴看他,“你真的想让我放过你吗?我放过你,谁陪你啊?你无聊我也无聊,这种事我才不干。”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料事如神的得意,让张楚岚讨厌。虽然周围一片昏黑,但张楚岚还是把手搭在了眼睛上,阻隔住王震球那道或许带了审视的目光。

后来王震球把张楚岚的手拿下来,大发慈悲地说:“ok我不看你啦,但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变成什么恐龙?”

张楚岚真的很困了,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我不变恐龙,我要当只猫。”

第二天是周日,张楚岚醒得很晚,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王震球了。他不敢相信一觉醒来就会有这种好事发生,扬声喊了几句,没有听到回音。他摸出手机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灭绝了啊?”

王震球的回复来得很快。

“阿莲你终于醒了!快开门,我忘了我还没有你家钥匙!喵!”

二、有钱人是没有良心的

张楚岚决定去和他的朋友王也聊一聊。王也总说自己会算命,张楚岚从来不信,但他今天准备试一下,他想问问他和王震球结婚这事儿究竟是凶多还是吉少。

得知好友闪婚同居一条龙,王也兴致勃勃,盘着核桃就过来了。

张楚岚跟王也说了他的经历,王也不能理解。

“你用婚姻换假期?”

“不可以吗?我真的讨厌上班。”

“那你现在烦恼什么?”

“我也很讨厌王震球。”

王也想了一下问他:“上班和王震球你更讨厌哪个?”

张楚岚沉默了一下,他说:“上班。”

回答完,张楚岚再次沉默了。

王也觉得他不用再说话了,但他还是好奇,就多问了一句:“至于吗?”

张楚岚叹了口气,深沉地说:“你根本不懂社畜的感受。”

王也说:“那你怎么不休探亲假?我前两天刚批了一个,二十天呢。”

张楚岚说:“我家离得近,休不了探亲假。”

王也开始给他出馊主意:“要不这样,你说远点儿,你就说你老家在芭提雅。”

这还不如婚假靠谱,张楚岚说:“怎么着其实我是个外国人啊?萨瓦迪卡——”

王也想笑,但他忍住了。他想起张楚岚来找他的目的,良心发现努力措辞准备安抚他。

“往好的方面想,这下你肯定能告别处男之身了,恭喜恭喜,那段时间好像得少吃辣的。”

张楚岚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了,拍桌子骂道:“我才不当下面的那个!”

王也觉得真是小瞧他了。“我听你这意思,你是想把王震球给上了啊?”

“不行吗?”张楚岚说,“他头发那么长,还总爱眨眼睛,一看就是个零好吧!”

王也惊讶:“你想得可挺细啊!”

张楚岚觉得自己有必要辩解一下。

“不是我想的,是他先管我叫的老公。”

这回王也没忍住,他笑出声了。

张楚岚后悔来找王也了。

无功而返,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得着,浪费了张楚岚生命中并不宝贵的半小时,果然他身边就没一个正常人。

回家后张楚岚收到了王也给他发的微信:我祝你屁股平安。

张楚岚把王也拉黑了。

他们在公司分属于不同部门,一个五楼一个七楼,从前基本只会在六楼的厕所里遇到,甚至就是因为王震球在上厕所的时候偷瞄张楚岚被发现而结下的梁子。

那时张楚岚手忙脚乱拉上拉链,朝王震球比了个中指。王震球洗完手之后甩了甩水珠,给他来了个飞吻。

王震球觉得这人脑袋后面的四叶草真好玩,他回家也要试试看能不能梳成这个样子。张楚岚满脑子都是他用涂成黑色的指甲撩了一下黄色长发的样子,觉得这人娘了,但没完全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每天一起上班,王震球甚至会先和他一起坐电梯到五楼,然后走进他的办公室站在他的工位边和漂亮姐姐夏禾打声招呼,再走两层楼梯回到他的办公室。

张楚岚觉得有些困扰,因为夏禾这几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夏禾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弯的?”

张楚岚:“我弯了吗?”

这话说的,都和男的结婚了还没弯吗?那和王震球领证图什么,图穷开心吗?夏禾说:“我的胸大吗?”

张楚岚愣住,垂下目光看了两秒又火速闭眼,脑袋摇得像个陀螺,边摇边说:“好像是有点大……”

夏禾疑惑了,撇撇嘴踩着高跟鞋走开,男人怎么都这么难懂。

下班回家的路上,张楚岚问王震球:“你干嘛每个早上都来我这里?”

王震球说:“宣誓一下主权啊!”

张楚岚:“倒也没必要。”

王震球继续说道:“要让大家都知道我们结婚了,免得漏掉份子钱,我多去你那走几圈,看谁好意思不给!”

张楚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他问:“那用不用我去你办公室也走一圈?”

王震球说太好了你明天早上就来!

其实张楚岚身边最有钱的人还是要属王也,但王也已经知道他结婚了,却除了隐晦地嘲笑了他之外什么表示都没有。他把这事儿告诉了王震球,王震球对此指指点点,说这有钱人真不讲究。

张楚岚难得赞成了一次王震球的想法。

好在他还有一个有钱的朋友,叫诸葛青。

张楚岚猜,王也没给他包红包可能是因为知道他俩结婚的内幕。还是怪他说太多,于是他这次吸取教训言简意赅,直接把结婚证给诸葛青拍了过去。

诸葛青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道:睡了吗?

张楚岚想了下,在同一张床上躺过也是睡,就含含糊糊回复了个“嗯”,不能算说谎。

这次诸葛青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爽吗?

这就盲区了,也不好乱编。张楚岚犹豫了下,打字道:爽。

诸葛青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果然是下面的那个!”

张楚岚懵了,明明自己还是个处男,怎么到处有人给他定性。但毕竟没睡过,反驳也没有底气,他想问问诸葛青为什么这么说,又觉得真问出来的话好像就暴露了什么。

电话内外一时间陷入沉默。好在诸葛青似乎猜到张楚岚内心的问号,开口说道:“小处男第一次开荤能对准就不错了,能爽太难了,尤其还是你。”

他妈的,张楚岚觉得受到了侮辱,愤怒地挂断了电话。这群富二代都怎么回事,不给钱就算了,还人身攻击。张楚岚骂骂咧咧的声音把王震球给吸引过来了,欢天喜地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张楚岚骂骂咧咧的声音又大了些:“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手机在他掌心震了下,张楚岚低头,在亮起的屏幕上看到了诸葛青发来的消息。

诸葛青:有人生气了,是谁我不说。

张楚岚把诸葛青也拉黑了。

三、两个诈骗犯

内忧外患之下,张楚岚终于开始了这次旅程,不情不愿地带着一个王震球。飞机起飞又降落,三万英尺,两千公里,提前预约好的司机正等在机场门口,一切都很顺利。

在车上的时候,王震球刷着手机,突然大叫了一声,无比懊恼。

“糟了,预定的时候忘记备注honey moon了!”

张楚岚现在听到这个词语还是会一阵恶寒,“忘了就忘了,不对本来就不是!”

“可是蜜月的话酒店可以免费升级套房啊!”

张楚岚回想起他们订的房间价格,又查了查套房的价格和样式,也开始懊恼。他埋怨王震球:“这种事你也能忘!”

太心痛了,张楚岚正好找到机会和王震球吵架。前面的司机师傅听得好笑,当和事佬,操一口别扭的港普教育他们:“小夫妻要和气才好啦!”

张楚岚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尬笑两声,王震球倒是美滋滋回答:“猴啊猴啊!”

在车子驶到酒店前,王震球想到了解决办法。

“我们试着和工作人员说一下,看能不能升房!”

酒店前台,王震球搂住张楚岚的肩膀,朝着前台小姑娘不停眨眼睛,把手机里的结婚证照片给她看。像是怕她不信,他还在张楚岚右脸上亲了一下,“啵”的一声非常响。

前台小姑娘脸红了,低下头敲着键盘帮他们把房间升级成蜜月套房。张楚岚的脸更红,掐着王震球的腰恶狠狠地说:“再这样我就把你扔进维多利亚港喂鱼!”

王震球的表情比免费升房还开心:“美人鱼吗?”

前台把房卡交到两个人手里,张楚岚攥着卡片走得飞快,王震球在后面拖着两个行李箱追,嘴里还喊着“老公等等我”,紧赶慢赶挤进了电梯。

张楚岚不明白,明明这是一段合法婚姻,但为什么处处透着一种诈骗的感觉。

办理完入住,两个人都有点累,行李箱都没打开,径直瘫倒在了大床上。

张楚岚已经开始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出来,我就应该在家里躺十天。”

王震球能比他好一点,躺了会儿就起来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又去露台吹了吹风,对这间屋子非常满意。

“晚上回来我们在这里看维港!所以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做了攻略的张楚岚也不知道,他预想中的旅行第一天就是应该在酒店睡过去。但是此时他发现,这里不像在家那么自在,和王震球一起呆在酒店的蜜月套房里,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还是先出去缓一缓。

让他们一拍即合的是附近一家新开的室内游乐场。张楚岚刚在门口换好了代币,一转眼就被王震球祸害走了一半。

王震球趴在娃娃机的透明玻璃前,死死盯着里面的玩偶。张楚岚终于找到了王震球的弱点,开始对他大嘲特嘲。

“这么好抓的东西你都抓不上来啊混球儿?”

王震球十分不甘心,把手里的游戏币塞给张楚岚。

“你来给我抓,抓不到就不走了!”

张楚岚先晃了晃手柄找手感,然后扔进去了两个币,二十秒后,一只星之卡比从下面的出口掉了出来。

王震球:“哇!”

张楚岚很享受这样的状态,又往里面丢了几个币,源源不断的星之卡比掉了出来。

王震球兴奋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小建议。

“换个机器!我还想要别的!”

“草!”张楚岚才反应过来,这台娃娃机里的东西怎么都一模一样。

抱着玩偶的王震球觉得这样的张楚岚好帅,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拿出手机拍了好几个小视频发到了朋友圈。

一瞬间点赞涌出很多,大部分是公司同事,两条评论格外瞩目,分别来自王也与诸葛青。

王震球和他俩交情不深,看着这两条评论陷入沉思。

王也:碧莲娃娃机杀手风采不减当年啊。 诸葛青:这粉的不错,比上回那个蓝的好看多了。

王震球震惊了,他们怎么好像都看过他家阿莲这么帅气的样子啊!他拿着手机气势汹汹地怼到张楚岚眼前,问道:“他们都知道你很会抓娃娃吗?”

“对啊,之前一起玩过。”

不过一想他们几个认识好多年了,多知道些什么也正常,王震球不生气了,他把自己给哄好了。

张楚岚娃娃抓累了,王震球也没太大兴趣了,他俩晃到了射击馆前面。

看张楚岚又是跃跃欲试的样子,王震球表情有些复杂。他说:“你还会打枪啊?”

这可是他高光时刻,张楚岚美滋滋地回忆他在团建的时候大杀四方的情景。

“那回跟他们出去玩,我打气球全中,还赢了一只招财猫,放到我们会议室当吉祥物了。”

“我都不知道。”

张楚岚说:“没事,反正跟你没关系。”

可是王震球觉得有关系。他发现自己其实还不够了解张楚岚,哪怕他曾经自认为可以看穿这个人的内心,但事实上表象也是人的一部分。那是张楚岚愿意展示给别人看的东西,他却没有看过,和那些在他看来并不重要的路人甲相比,他落了下风。

队伍有点长,他们不愿意排,想着先去别的地方玩玩。

王震球冥思苦想,问他:“你会玩卡丁车吗?”

张楚岚目光中全是疑惑,说他没玩过。

太好了,王震球拽着张楚岚的手,二话不说把他扔进了卡丁车馆,还贴心地给他戴好了头盔。

场地很大,但每轮只进四个人,张楚岚赶得不太巧,和他一起的是三个摩拳擦掌的中学生。他握紧了方向盘,有些迷茫地看了玻璃门外的王震球一眼,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很快就不用他想了,三辆车十分默契追着他围堵,在不知道被撞飞了多少次之后,张楚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漂移。

这是他人生中分外漫长的六分钟。张楚岚脚步虚浮地走出场馆,甚至没有力气骂王震球。王震球倒是恢复了兴奋,拉着他坐到长椅上,开始展示他的拍照成果。

张楚岚的脸越看越黑。

“这个被撞飞的人是谁?”

“是你呀!”

“有这么多次吗卧槽?”

王震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当然有。”

视频一共拍了两个,在第一个视频里,张楚岚基本处于失控的状态,完全丧失了行为能力和表情管理,背景音里还能清晰听到王震球的笑声。第二个倒是好了很多,别人玩车靠经验和技术,张楚岚靠求生的本能,但慢慢地也掌握了些技巧,避开攻击的同时还有余力反击一下。张楚岚消了点气,比较满意。

直到他发现王震球只在朋友圈上传了第一个视频。

张楚岚收到了来自亲朋好友的关心与问候。

王也问他用不用报警,诸葛青问他买没买保险。同事猜他说不定还能顺便再休个病假,老板说这是你在公司外的自主行为可算不了工伤。

张楚岚气得要命,把才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两个人又拉了进去,抖着手指质问王震球为什么发视频只发一半。

王震球理直气壮,他说发视频太费流量了,游乐场里没有wifi。张楚岚说我现在就给你开热点,今天你必须把第二个也给我发上去。

“你的流量难道就可以随便浪费了吗!这可是夫妻共同财产。”王震球不答应。

张楚岚从没听说过话费也能算是共同财产,那离婚了要不要也让法官分割一下啊!他追着王震球满游乐场跑,最终两个人各退一步,王震球坚决不删但是妥协三天后转成自己可见,张楚岚大发善心不再和他计较。

应付王震球真的不比开卡丁车轻松多少,玩了小半天,张楚岚精疲力尽。王震球也没好到哪里去,抱着玩偶挂在张楚岚身上回了酒店。打开房门之后,两人立在原地呆了很久。

王震球:“哇……”

张楚岚:“草……”

房间还是这个房间,只是已经被称职的工作人员布置成了一个真正的蜜月套房。张楚岚看着中央那个他想了一路的大床,只觉得被子上那个红色玫瑰摆成的心形过于刺眼。是王震球率先迈出了第一步,他走到床前,拿起了玫瑰中心的一盒巧克力朝张楚岚晃了晃。

张楚岚闻着味也过去了,然后顺手把一只星之卡比补在了花里。

他俩避开花瓣坐在床边,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觉得味道确实不错。王震球说:“为什么不能把巧克力摆成心,再在中间放上一朵玫瑰花呢?”

张楚岚思索:“好问题,应该是因为巧克力比玫瑰花贵。”

这是可可含量很高的巧克力,他们俩吃得嘴里发苦,正想找点水喝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服务员把赠送的红酒放到桌上,摆好两个高脚杯,并送给他们一句“新婚快乐”,然后转身离开。

王震球和张楚岚愣在原地,连声谢谢都忘记说。

“不愧是蜜月套房。”

“真周到啊!”

秉承着白来的东西绝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们面对面坐在露台的圈椅上,倒了两杯红酒。王震球低头看维港,张楚岚抬眼看星星。

杯子里的酒很快喝光,王震球想再倒一杯,可碰到的不是酒瓶,而是张楚岚的手。张楚岚带着瓶子很快缩回手,王震球抓了个空,什么都没拿到,他发现张楚岚面前的酒杯也空了。

窗下灯火通明,王震球喊了一声“阿莲”,张楚岚很好心地帮他也把酒续上,还和他碰了个杯。

王震球抱怨道,维港美是美,就是水里好像没有美人鱼。张楚岚叹口气,说他分不清天上闪着的哪些是真的星星,哪颗是人造卫星。他们对视一眼,再一次倾斜酒杯,杯沿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红色液体摇摇晃晃挂在杯壁上,然后被他们一饮而尽。

红酒度数低,代谢得很快,上过两趟厕所,张楚岚已经觉得这半瓶酒白喝了,他对自己的酒量重新燃起了希望。倒是王震球抱着他的手臂不松开,非说自己喝醉了走不动路,要张楚岚把他抱到床上。

张楚岚撑开王震球的眼皮仔细看,担忧道:“是吗?都这个德行了你第二天肯定头疼,醉鬼就好好歇着吧,明天我自己出去玩。”

王震球一下子坐直身体,晃晃头说道:“好吧我坦白我装的,你出去玩必须要带我,明天我们穿情侣装吧!”

张楚岚趿着鞋去浴室洗漱,懒洋洋地说:“行啊,前提是我们有。”

四、写作“我希望张楚岚永远有趣”

情侣装当然不会有,王震球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找出颜色相同的衣服穿。他们的旅行完全没有按照当初的规划来,每次都是走完一步才会决定接下来的行程。张楚岚对此有预料,只在王震球思维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翻出当初的计划来挑选一个合适的地点填充进来,倒也不会觉得功课白做。

行程在变,雷打不动的是王震球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他们的自拍。一开始还比较矜持,只发一张,到后来变得放肆逐天递增,直到发出了九宫格。

张楚岚没拦着他,拦也拦不住,主要原因还是王震球的拍照技术不错,把他的帅气都展现了出来。但他从来不会点赞,所以王震球每次都是抢过他的手机给自己点上一颗心,然后留下了一堆共同好友的消息提醒,看得张楚岚抓狂。

王震球对此表示:十分抱歉,下次还敢。

只是这两天有点不对劲,王震球疑惑道:“奇怪啊,王也和诸葛青怎么都不给我点赞了?”

张楚岚哈哈大笑:“屏蔽你了吧!”

王震球觉得失策:“早知道就不每条都提醒他们看了。”

他又借着张楚岚的手机发照片,结果发现那两个人还是没动静。

“不能把你也给屏蔽了吧?”王震球忧心忡忡,不管怎么说,多两个有钱人朋友,好办事。

这倒提醒张楚岚了,他才想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忘了把这两人再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和王震球说起这个事的时候,发现这个逼笑得像只招财猫。

“没事没事,拉黑挺好的。”

“是挺好,那我给你也试试呗?”张楚岚总觉得王震球在阴阳怪气。

“那当然不行!”王震球正色道,然后拉过张楚岚走向售票站,排队等待搭缆车,轻松登顶太平山。王震球找游客帮他们两个在站台上拍了张合影,他自觉目光深情脉脉,可惜张楚岚心里只有小缆车,侧过头看车子穿越山林。

后来王震球把这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配字是:我那出轨的丈夫。同事们不了解具体情况不好意思问,这条朋友圈反馈惨淡,只是喜获来自王也和诸葛青的两个赞。

他们在香港的这几天,云层通透,连场雨都没有下,是很好的时间。

只不过在这一天,他们终于找不到颜色相同的两件衣服可以穿了。但王震球不会被打倒,他总有新想法。他拿了一件张楚岚的白衬衫穿,并且强硬地把自己的T恤套在了他的身上。

被王震球一通折腾,张楚岚只好换了条运动裤配T恤穿,然后把手机留在了前一条牛仔裤的口袋里,打车付款的时候才想起来。

王震球很仗义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今天我罩你!”

听着这句话,张楚岚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更慌了。虽然平时不至于过度依赖,但当代社会没带手机相当于半个废人,身边再有个王震球,张楚岚觉得他可能过不下去了。

白天人少还好,午饭时间张楚岚找到一家西餐厅,点餐不看菜名只看价格,专挑贵的点。好不好吃是次要,就是乐得看结账时王震球肉痛的表情,张楚岚此时的心情非常符合T恤上的那个“爽”字。

只是好运有时限,似乎与日光成正比。夜色渐移,晚风徐徐,他们逐渐走入人群。

他们差一点在旺角的街头走失。

店铺很多,人也纷杂,张楚岚不习惯和王震球离得太近,更不可能牵手。等到王震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大伯,正在和商贩讨价还价。

他只恍惚了一下,就又继续向前走着,可是很快就又停了下来。他站在路口,绿灯正变红色,拦住了浩浩荡荡的人群。周边的时间仿佛瞬间静止,王震球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

陌生的地点,难以听懂的语句,在信号灯缓慢的叮叮声中,少了一个他熟悉的人。

王震球觉得有点想念张楚岚,虽然他们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分开。他难得不开心,他在想,这世上这么多人,缺谁也不能缺了张楚岚啊。

他眉头紧锁,捏住了手里的手机,想要拿起却又想到张楚岚根本没带。他更加焦躁,抬头的瞬间,忽然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张楚岚。

王震球的表情放松下来,他抬腿向张楚岚走了过去。

在看到王震球的那一刻,张楚岚并没有很惊讶,好像他就站在该站的地方,等王震球来找到他。但是当他发现王震球迈出脚步时还是瞳孔地震了一下,又在看他被身边人及时拦下后松了口气。王震球露出了他熟悉的人畜无害的天使微笑,向旁边的人说抱歉,然后在绿灯出现的时候随着人流一起向他走来。

这人真的有病,张楚岚再次确信。

其实张楚岚很不想用成熟这两个字来形容王震球。可是今天的香港很热,出门前王震球把头发夹了起来,大概是为了和衬衫相配,他还架了副眼镜,一颗泪痣格外清晰,确实和平常大不相同。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人好多,烟火气十足,显得王震球有些格格不入。在他走近后,张楚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下了那副无框眼镜。

王震球下意识偏头,可他很快意识到张楚岚在做什么。下一秒,他吻了上去。

专线小巴开过,带走一些人,留下一些人,他们都不知道王震球和张楚岚在想什么。

王震球温声说:“你要拉紧我啊!”

“刚才那辆巴士好像可以到酒店。”张楚岚没回答,一推王震球的肩膀。

王震球“欸”了一声,向巴士开走的方向扫了一眼。“可我那个时候在亲你啊!”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懊恼的痕迹,他权衡了一下说道:“还是亲你更重要一些。”

张楚岚说:“可是我走不动了,我要回宾馆躺着。”

“下一趟车还要好久!”王震球顺理成章拉住张楚岚的手,拖着不太情愿的人继续往前走。

在经过一家冰室的时候,张楚岚死活不肯再走了,反拽住王震球把他拉了进去。王震球从善如流,乐呵呵去点餐,张楚岚找了个看起来舒服的椅子坐下,支着眼皮看墙上挂着的许愿牌。

王震球很快端着咖喱鱼蛋回来了,餐盘上还放了两个空白的许愿牌和一支马克笔。张楚岚就知道,这种能凑热闹的机会,这个逼绝对不会放过。

他们用竹签扎着鱼蛋吃,一唱一和念着陌生人留下的只言片语,谁都没有立刻写下心愿。

牌子上的字大同小异,读过几个他们就懒得再看,总归都离不开事业学业和爱情。王震球犯愁,他想写个独一无二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愿望,却一时想不出。

张楚岚无情吐槽:“这说明你没什么想要的,别写了,把愿望留给更需要的人。”

王震球攥着笔不肯答应,“肯定有,你让我再想想,你要写什么?”

张楚岚想了想,说:“公司倒闭。”

王震球把笔递给他,目光虔诚,甚至想把王也叫来给这支笔开个光。

“那你先写,借你的愿望,我也希望。”

张楚岚低头写字,王震球仍在思考。

柏拉图的《会饮》里说,每个人都是走失的一半,然后终其一生来寻找另一半。张楚岚会觉得在寻找的过程中,棱角被磨平,形状被改变,那一半永远不可能严丝合缝。而王震球只想找到漂亮的一半,至于那是否与他适配,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都不期待重逢。

张楚岚把笔还给王震球,王震球忽然想到要写什么了。

刚被使用过的马克笔笔尖顺滑流畅,他写道:我希望张楚岚永远有趣。

五、“我结咗婚啦!”

在离开香港的前一天,他们遇上了一场婚礼。王震球凑到主桌和小孩抢糖吃,张楚岚不爱吃糖,隔了几张桌坐在后面玩手机。

公司小群里同事此起彼伏问着他们蜜月的情况,张楚岚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了过去。

有人认出这是个婚礼现场,好奇问:“你俩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张楚岚说太浪费时间了,不办,但可以直接随份子。

又有人八卦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之前从没听到过风声。

张楚岚说没在一起,只是结婚了而已。

同事:哈哈,你真幽默。

群突然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经过。张楚岚终于想起来准备看一眼婚礼进程,正好听见前面传来阵阵惊呼。

张楚岚抬头,看见了站起来正张牙舞爪不知道在干嘛的的王震球,嘴里还说着什么,他听不清,看口型好像是在说着火了。

原本以为以后婚姻状况那一栏会填离异,现在看来可能要是丧偶,太遗憾了。

邻座的人好奇看他一眼,问他:“小伙子,你笑乜啊?”

这句话张楚岚听懂了,捂着嘴摆手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王震球还在那头挥手,张楚岚收起笑容礼尚往来也挥了挥。王震球看他终于有回应了非常开心,双手抬起做了个扣篮的动作。

张楚岚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一团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张开手臂,抱住了一束捧花。

前面忽然响起了鼓掌声,张楚岚以为在祝贺新人,刚想随着一起拍手的时候发现,大家好像都在看着王震球,而王震球在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大家也开始看他。

掌声很快蔓延到了他的身边,张楚岚攥着花束,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王震球朝他耸肩,笑得无辜又欠揍。

于是张楚岚只好把一切归结为那束代表幸运的捧花最终落到了他的手里。

走出会场后,王震球让张楚岚在原地等他,他去取车。路上遇见了婚礼现场坐在他旁边的一位老人,他停住脚步露出个微笑,礼貌性地歪了歪头。

那时在婚礼上,他对捧花燃起了兴趣,搓了搓手,没想到真的接住了。身边的人纷纷恭喜他,这位老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下一个结婚嘅就系你啦。”

他笑着接受周围人的祝福,然后想起了什么,用蹩脚的粤语大声说道:“我结咗婚啦!”

旁边有人看他的样子明显不信,吹起了口哨。王震球忽然也觉得开心,站起来转过身,握着捧花朝张楚岚的方向喊了一声:“我结咗婚啦!”

车钥匙在王震球手指间转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同张楚岚结咗婚。”

王震球是开着车回来的。他们刚到香港的时候就去开具了驾照公证件,可直到前一天才接到通知说办理完成,终于可以去车行租车自己开。张楚岚嫌弃公证处办事效率太低,他们第二天就要走了,现在就得去退车,满打满算也只方便了一天。王震球安慰他:“总比走了才办下来好,不是每个机构都像民政局效率那么高的!”

他们运气不算好,撞上了晚高峰。车子再一次因为红灯停下时,张楚岚想起刚刚的婚礼,他问:“为什么把捧花丢给我?”

“传递一下幸运。”是很官方的话,很不王震球。

“那你当时笑什么?”

车流开始挪动,王震球紧盯着路况,说:“我就单纯高兴。”

张楚岚还想说些什么,王震球突然打断他,说道:“阿莲,你帮我查一下,加档的话,离合和油门该怎么踩?我怎么有点忘了呢……”

张楚岚吓死了,手忙脚乱打开百度,一边查一边骂:“我操你不是说你会开车吗!那个那个……先压油门再松离合!”

速度提到六十迈,王震球一个拐弯冲了出去,从繁华的街区离开。

张楚岚一手攥着安全带,一手握紧车顶把手,长舒了一口气,完全不记得刚刚想说什么。他脑袋上汗珠都冒出来了,松开手抽出一张纸巾,喃喃道:“王震球,你最好替我烧点高香……”

王震球的笑声夹在导航软件毫无起伏的语音里,传到张楚岚耳朵里时格外诡异。他说:“我逗你玩啦!我开车技术很不错!”

是吗?张楚岚面无表情地说道:“刚刚的路口应该右转,但你直行了。”

最后他们压着死线抵达车行把车退掉,成功避免了多付一天的租金,只是拥有代步工具的快乐短暂且不可逆。

他们站在店门前,身边还时不时会听到引擎的轰鸣声。王震球问张楚岚接下来要去哪?张楚岚想了想行程,拍拍王震球的肩膀,沉重说道:“首先,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地铁站。”

他们原本想去坚尼地城看日落,可是王震球非要排长队买一份黄金鸡蛋仔吃完再走。等他们下地铁的时候,别说日落,连晚霞的尾巴都没赶上。虽然鸡蛋仔确实不错,但目的没有达成,张楚岚还是觉得有些扫兴。

王震球不这么想,他拉着有点颓的张楚岚,顺着路牌,一路从西环泳棚走到了沙湾径。走过石堆,他撞了撞张楚岚的肩膀,示意他向上看。

今晚月亮很圆,看起来很低,低到快要掉进海湾里。

“阿莲!快快快你把我抱起来我碰一下,能碰掉就送你,你白得一月亮!”

张楚岚翻了个白眼,摆明了是拒绝参与。

王震球也感觉出他兴趣不大,事实上张楚岚好像对什么兴趣都不算大,他琢磨着要不要自己站在堤坝上够一够。

“你多大了啊……”张楚岚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扑进海里,不能理解。

“我要送月亮给你哎。”王震球用手比划,“这么大的月亮。”

“要不起。”

“这句话多浪漫,你居然没反应。”王震球遇到滑铁卢,头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

“浪漫能当饭吃吗?”

这话真的很煞风景,但王震球也不生气,他撑起胳膊坐到石堤上,歪头看着张楚岚,他很认真地说:“除了饭什么都不能当饭吃,可你除了吃饭就不做别的事了吗?”

张楚岚别过脸错开王震球的目光,没有回答。

张楚岚很像一块老旧的怀表,按部就班地数着钟点,以至于所有人都忽视了他内里紧绷的发条。看似颓废的躯壳下有一个无比清醒的灵魂,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太好玩了。王震球心想,我喜欢。

王震球觉得自己迸发出了蓬勃的爱意,他语出惊人:“阿莲,今晚我要和你做爱。”

张楚岚脚底一个打滑。

王震球的眼睛亮闪闪的,他开始表白:“我爱你啊!”

石堤上被人用彩笔画了两颗大大的桃心,王震球的腿在那里一晃一晃,贴近又离开,像是丘比特搞恶作剧,拿着弓箭在做假动作。

“你只是爱玩。”海风很大,张楚岚很冷静。

王震球把吹散遮在眼前的头发拨开,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觉得张楚岚说得有道理。“但你就很好玩,所以我是爱你的。”

张楚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里听王震球探讨爱情,主角还是自己。他不想再回应,敷衍地“嗯”了几声,踢开了脚下的石子。

王震球还在叭叭,中心思想是今天晚上要用什么体位。

张楚岚觉得他和王震球的关系就像是土壤和青蛙。王震球没了他也能活,他没了王震球还清净。

六、爱

等他们终于折腾回酒店,已经十点多了。张楚岚慢吞吞挪进浴室准备冲个凉,还没等关好门,又挤进来个王震球。

张楚岚一手撑着浴室的瓷砖,眼神中露出诧异,伸手指向马桶。

“你很急?”

王震球却凑过来亲他,手掌和他叠放贴着墙面。张楚岚的手指不自在地收了收,他仍然不擅长亲吻,他只习惯和王震球互相攻击与互相谩骂。可是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他的掌心触摸到的是冰凉,手背拢在一片温热之下,而嘴唇在发烫。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无所适从,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王震球很快就松开了张楚岚。张楚岚以为他要出去了,可是王震球只是把门带好,然后对他说:“我们做爱吧!”

这句话他说过一次,当时张楚岚浑不在意,一心以为他在口嗨,现在才意识到,王震球是认真的。

在张楚岚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王震球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后腰上,不知不觉解开了裤子,沿着腰线来回摩挲。而张楚岚仍然没说话,仿佛是默许。

直到他发现自己被压在洗手台前动弹不得,王震球胯下那根东西正顶着他,似乎在告诉他:这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我不会是下面的那个吧?张楚岚这样问自己。

张楚岚觉得自己得说句话了,但他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冒出来了一句:“挺大啊……”

王震球笑出声,把张楚岚的内裤边缘拉下来,说是的啊,所以你要辛苦一些!

诈骗吧,这就是诈骗吧!张楚岚想报警了,因为他看到王震球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管润滑正在拧开。

张楚岚做了二十几年的小处男,万万没想到一上来就是高难度。

“停停停你先等一下!”

王震球不情不愿地停下了动作。

张楚岚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不会片都没看过吧?”

“谁看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下面的那个啊!”

王震球明白了。

“原来你想在上面。也不是不行,但你会自己动吗?”

箭在弦上,他们赤裸着下身,却开始开诚布公地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

张楚岚能感觉到王震球并不在乎谁上谁下,他只是综合考虑过后选择了最优解。可他还在犹豫,没有一个处男的梦想是被操。

王震球似乎察觉到他的犹豫,用拇指摸了摸他的喉结,然后俯下身亲住他的耳朵。

“我们站着做,不分上下,好不好?”

冰凉的润滑液顺着臀缝往下流,腿根处黏黏糊糊的,很明显是先斩后奏了。张楚岚骂了句“混球儿你个王八蛋”,王震球撩起他的上衣,湿润的舌头舔吮过他的乳头,张楚岚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也硬了。

王震球当然也发现了,带着他转着圈往浴室深处的淋浴走。王震球手一抬把花洒打开,他们站在水流下,头发和上衣湿淋淋地贴着身体。他的手指顺着脊骨一路下滑,和温热的水一起挤进张楚岚的后穴里。

张楚岚试图离开这片模糊了视线的水帘,可是下身也被握住撸动,前后同时传来的快感让他呼吸发紧。后背出了一层汗,很快又被水流冲走,

他被清水裹挟着,把大股的精液射在了王震球的手心里。张楚岚浑身都是酥麻的,把头靠在王震球肩上大口喘着气。

原来被别人撸出来和自己打出来的感觉这么不一样,小处男今天见世面了。

王震球并拢的三根手指还在他后穴抠弄,看张楚岚慢慢适应,干脆抽出来,换成了真家伙。

阴茎硬得流水,粗大的龟头将柔韧的括约肌顶开,直接插到了底。

这一下猝不及防,疼得张楚岚眼泪都出来了,眼前花白一片,闪过此起彼伏的噪点。他忍不住战栗,把头仰到了最大角度。王震球这个王八蛋,前戏搞得怪礼貌的,真操进去了都不说一声。

有道德,但不多。

听到了张楚岚的闷哼声,王震球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屁股,开始由慢及快地抽插。

他按着张楚岚的肩膀,一下下地律动,粗壮的阴茎碾过肠壁上的每一道褶皱。王震球越来越兴奋,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终于打开了张楚岚的身体。

王震球的力道越来越狠,硕大的肉柱在体内搅动,每次都顶到最深处再拔出,像是要把他顶穿。张楚岚却从最初尖锐的疼痛中缓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刺激感,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已经半软下来的性器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王震球恶劣地笑,关掉花洒贴着他的耳朵问:“阿莲,爽不爽?”

没有水雾遮挡的张楚岚不想说话,因为他真的很爽。

“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张楚岚想了想,感觉自己姓刘。小刘睁着眼,目光却失焦,好一会儿才看清斜前方的洗漱台后有一面镜子。他庆幸镜子此刻被水汽沾满,让这个被情欲支配的自己模糊不见。

王震球又把他操射了一次,然后自己才射了出来,他们抱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洗漱台前。王震球把他们湿得不成样子的上衣扯下来扔进洗手池里,坐到洗漱台上,手臂环住张楚岚的脖颈,深深低下头和他接吻。

他觉得他对张楚岚的爱在持续不断地增长,或许因为身体的契合,也可能和性无关。

可是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忽然想到,不知道后来张楚岚把那束捧花放到哪里了。王震球想问问他,但又觉得如果张楚岚说丢掉了,他可能会难过。

“你也亲我下吧阿莲,礼尚往来。”王震球用胳膊搂住张楚岚。

张楚岚毫不客气地朝他来了一口,在他右脸上留下了个牙印。王震球“嗷”一声弹起来,转过身抹掉镜子上的水雾,把脸凑过去仔细看。

“差点毁容了!”王震球回身抱住张楚岚,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闷闷地说。

透过镜子上被王震球擦得清晰的那一小块区域,张楚岚看见自己在笑,他惊觉他原本试图避开的样子其实并不难看。对他而言,很多事情吐出来不易,吞下去辣喉。所以张楚岚不得不承认,只有王震球可以给他松绑,让他变成了一个流动着的人。

一些东西冲出他的内心,又在王震球的视线触及到时藏在死角处。流动,但要在在王震球看不到的地方流动着。

王震球说阿莲我好爱你啊。

张楚岚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王震球问那我用再说一遍吗?

张楚岚说不用了。

后来他们走出浴室回到床上,一言不合又开始做。王震球一次比一比持久,快感不像第一次那样失控般猛烈,变得温和却连绵。张楚岚不记得他们最后做了几次,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射不出来了,王震球才肯放过他。

张楚岚伸手去够挂在床尾的被子,残留的最后几片花瓣被抖落在了地上。王震球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那双合不拢的腿。其实他想搂着张楚岚一起躺,可手刚伸过去就被张楚岚一巴掌打了下来。王震球摸摸脸上才消掉的牙印,心想算了吧,再咬一口怎么办,见了血容易留疤。

手有点多余,嘴也闲着,王震球想了想,翻出烟盒,点燃一支烟,但没有抽,只留它在指间慢慢地烧。

张楚岚就这么看着他,然后也叼起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雪白的烟圈。他心说不就是事后烟吗,你不抽我抽。

在缭绕的雾气里他们陷入了几秒钟的安静时刻,很快王震球把自己的烟摁灭,抢过张楚岚的送到嘴边续了一口。张楚岚老生常谈骂他不要脸,扑上去想要夺回那根莫名变得抢手的香烟。

后来烟灰缸里多了一根被碾碎的烟蒂,而他们在床上接吻。但张楚岚还是没有对王震球的爱意作出任何回应,一如在月光下那样沉默,于是王震球也不再提。

张楚岚想,这才是对的。

婚姻不需要爱情,做爱不需要爱情,人生就不需要爱情。

七、紫霞还是白晶晶

第二天早上张楚岚起不来,趴在枕头上晾屁股,指挥王震球收拾行李。

这是他们之间难得和谐的情景,主要原因是王震球变得正常了一些。

王震球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他,之前有没有想过结婚对象会是什么样子。

张楚岚想都没想回答道:“反正不是你这样。”

这肯定是真话,王震球没生气也没反驳,只是又问了一句:“那再具体一点呢?”

于是张楚岚开始认真考虑。

“一个淑女。”张楚岚笃定地说。

“我也是个淑女。”

张楚岚觉得自己没听清,问了句你说啥?

王震球大声重复道:“我说,老子是个淑女——”

这回张楚岚听清了,张楚岚说你放屁。

王震球拄着拉杆箱笑得直不起腰,但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有点难过。

这会是他们在香港度过的最后一天。当飞机落地后,一切回归原点,这段他们曾经一同走过的路不会再有。

航班在晚上,落地是深夜。王震球问张楚岚一会儿中午想吃什么,张楚岚无精打采地说随便。

“别随便啊,吃什么任你挑。”王震球换了一个温柔体贴言听计从的新人设,“吃中餐我给你转桌,吃西餐我给你切肉,你就算想吃小龙虾我都能把皮剥好了放你碗里。”

“那行,我想吃小龙虾。”

“额你不能吃小龙虾。”话说得太快没过脑子,王震球难得卡顿了一下,新人设瞬间崩塌。

平复了一晚上的恼火情绪忽然间又涌了上来,张楚岚开始生气,明明是王震球提出来的东西,否决的人却也是他。

“操你妈的王震球我要吃小龙虾!我就要吃小龙虾!”张楚岚吼完又想起当初王也说过的话,加大音量补了一句:“麻辣的!”

空气凝固,偌大的蜜月套房陷入安静。客房服务每天尽职尽责为他们营造出新婚的氛围,张楚岚从一开始的没眼看,到后几天慢慢变得习惯。只是之后不会再有了,等到今天出门退房,把一地狼藉的玫瑰花瓣留在身后,这间屋子他们不会再回来。

张楚岚有点累,从床头柜上摸到最后一颗巧克力,剥开糖纸扔进了嘴里。

王震球静静地看着他。他并不觉得张楚岚会突然对一份麻辣小龙虾产生非它不可的热爱,但他发现自己沉迷于这个人此时的暴躁与执拗。他在心里拉起一张表格,打了一个对号,又一种样子被他看到,他喜欢。他看着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张楚岚,最终妥协地拿出手机,点了一份小龙虾的外卖,备注微微微微辣。

等餐的时候王震球翻到遥控器,电视机里正在放《大话西游》。餐是在菩提和至尊宝说话的时候送到的,王震球下楼去拿,张楚岚自己看完了这一段。

等到王震球提着小龙虾回来后发现,电视已经关掉了。

“你没暂停啊!”

“这又不是下载好的怎么暂停!”

王震球想想也对,自觉戴上透明手套开始剥小龙虾。这幅情景张楚岚怎么看怎么别扭,认命地拿起另一副手套戴好,还是决定自给自足。

吃的时候张楚岚不停地接受着王震球从上至下的注目礼,他面不改色地吃完一整份,把手套丢进餐盒里,跳下床去洗了个手,然后站在了王震球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看见没?我屁股不疼!”

“知道啦,你天赋异禀,以后我们做一次你吃一次小龙虾!”

张楚岚踢了踢脚下的花瓣,说:“哪有什么以后,回去赶紧把婚离了。”

王震球大惊失色,问他为什么。

张楚岚才奇怪,说:“什么为什么,我们结婚不就是为了休婚假吗?”

这话说得没毛病,但王震球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想过离婚这回事。

“那你就是我前夫了,太难听了,我还是喜欢叫你老公!”

张楚岚觉得王震球这个人真的活得像一只恐龙,开心的时候吃肉,不开心了就灭绝,自在得简直不讲道理。可他不是,他只想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在遇见王震球之前他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实现,但是自从答应结婚之后,一切就越来越不一样。他心底不断涌现过很多细碎的情绪,好的不好的,向上的压抑的,或浓烈或寡淡,很难和别人说得清。他很不情愿地承认,似乎只有王震球能读懂这些,于是他更不愿意说出口。

“要离。”张楚岚说。

王震球摆摆手不回答,只是问他:“电影后来讲了什么?我都没看过。至尊宝到底喜欢紫霞还是白晶晶啊?”

张楚岚想了想,说白晶晶。

王震球点点头,说道:“我也觉得,他好像挺讨厌紫霞的。而且我听说他还和白晶晶成亲了,肯定要喜欢自己老婆的,是吧老公?”

张楚岚正捧着杯子坐在床边,差点把水喷他一脸。

“他俩没成亲!”

王震球不敢相信,重新打开电视,刚好完整听了一遍片尾曲。

“我得把这部电影从头到尾看一遍。”王震球盯着滚动的字幕发呆。

“你爱看不看吧。”张楚岚踹了王震球一脚,“快点收拾行李,三点前要退房。”

八、“我想你吗?”和“我爱你吗?”

踏上飞机的那一刻他们都没有过多留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舒舒服服坐下。王震球装模作样地拿本杂志翻看,时不时还跟经过的空姐打个招呼,张楚岚在他旁边直接把眼罩戴上了,没过一会儿又加了副耳机。

飞机平稳起飞,这座他们呆了一个礼拜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又恢复成了地图上的样子。王震球放下杂志,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张楚岚。机身起伏时带来一些失重感,张楚岚大概是在皱眉,画着下垂眼的眼罩向上动了动,露出了一小点鼻尖。

张楚岚是一只看起来杀气腾腾的猫,但逼急了也就会拿肉垫拍你两下。王震球就很狗,看见伤口还能凑过来舔两下,像是在安慰,不过感动的同时还不得不考虑是否需要去打个狂犬疫苗。

只是王震球觉得,如果张楚岚走了,就真的不会再回来。

没良心的猫啊。

王震球很不客气地摘下张楚岚左边的耳机自己戴上,然后听到了身边一道变得急促的呼吸声。王震球也闭上了眼,丝毫不担心耳机被抢回去,因为张楚岚要装睡。

于是他也开始装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楚岚握着的手机震了下。他掀开眼罩低头看,居然是王震球给他发来的微信。

“我们聊聊天吧!”

他扭头,和他隔了一个扶手的王震球正闭着眼。

张楚岚不想理他,但还是回复说:“我在睡觉。”然后他拉下眼罩,握紧了手机,重新合上眼。

很快手机又震了下,触电一般的感觉让张楚岚不得不再次清醒过来。

“太巧了,我也在睡,那我们就说梦话吧!”

张楚岚知道如果不理他,那只要飞机不落地,王震球就停不下来。算了,动动手指总比听他讲话强。他支起身体开始打字:“你说吧。”

王震球也支棱起来,其实他单纯就是不想让张楚岚好好躺着。但当张楚岚真的答应和他聊天了,他却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他们之间不适合规划,也不该有预设,所有的事情都是被一个又一个离谱的举动推动着前行,倒也能莫名其妙走到了今天。

所以说什么呢?王震球想了想,打字说道:“这飞机会不会出故障啊?”

张楚岚呛了一口空气,咳得惊天动地。空姐快步走过来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摆摆手,只要了一杯水。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事……”张楚岚无语,狂饮水压惊。但是他不由自主开始百度,在得知民用飞机不会配备降落伞之后,他着重确认了一下氧气面罩的位置。

好在王震球也觉得在飞机上讨论这个问题不太好,于是换了个话题。

“你如果掉水里要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会游泳,我自己游上来。”张楚岚纳闷,这个混球儿能不能盼他点好。

“啊……”王震球很失望,“你会游泳啊?我还想去救你呢。‘年轻的王震球呦!你掉的是这个不摇碧莲,还是这个偶尔摇摇碧莲?’”

对于王震球一贯的脱线,这一次张楚岚不觉得好笑,他很认真地回复说:“我不相信会有救命稻草这种东西的存在。”

可王震球的回答似乎也很认真:“我也不信,我也不会是。但是如果你溺水了,我想我会捞你一把。”

张楚岚盯着这句话看,他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他开始打字。

他写道:“我不信。”可是在发出去之前,他犹豫了下,把这句话删掉了。

他又重新写道:“那我谢谢你哦。”这一次张楚岚的手指停在那个绿色的发送键上很久,但还是选择全部删掉。

最后他发出去的一行字是:“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张楚岚发完这句话后尴尬地发现,屏幕上开始狂掉星星。

王震球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哇,怎么这么多星星!我要许个愿。”

许你妈的愿啊!“因为我想你了。”张楚岚自暴自弃地打字,然后发现又掉了一次星星。

“流星雨!你又想我了啊?”

爱想不想吧,张楚岚关掉wifi锁上屏幕,再一次拉下了眼罩。反正这些都是梦话,醒来就没人记得。

王震球看着这回真睡着了的张楚岚,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他们的以后。这几天是漂浮着的快乐,落地之后才是生活。

可王震球也清楚,这种思考必然没有结果。他们之间是一部边拍边播的连续剧,未来剧情如何发展,他们自己没比旁观者清晰多少,甚至有没有未来都不确信,可能被拦腰砍断,也可能永远是未完待续。

世上太多这种事,算不上烂尾。

张楚岚的生活一团糟,王震球的生活也是一团糟。凑到一起之后,糟糕没有融合,而是变成泾渭分明的两团。王震球想让他们能靠得再近一些,哪怕糟糕不会抵消而是膨胀,一团也总好过两团。

王震球觉得,等他老了,如果让他拿出一个可以代表他与张楚岚的纪念品,他最先想到的甚至不会是他们的结婚证,而是那张婚假申请书。但他希望,他与张楚岚有关的回忆能越多越好。

这真的是爱吗?王震球说不清。他翻出纸笔写下两行字,一句是:我不爱张楚岚。另一句是:我爱张楚岚。他在第一行后面毫不犹豫地画了一个叉,却在第二行那里犹豫着打下一个问号。

然后他又写下了两行字。

“张楚岚不爱我”和“张楚岚爱我”。

这一回他画下了两个问号,思考之后把第二行的问号划掉。他想改成叉,但又不甘心,也始终带着点不确信,最终留下的还是一个重新写下的问号。

王震球看着这张纸,觉得这就是他和张楚岚的写照。他们处在一段受法律保护的关系之下,也有过最亲密的身体接触。只是拨开其他干扰项,余下只有三个不确定的问号。

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们能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现在还不可以。

王震球把纸条折好收进钱包里,本该放着照片的透明夹层那里露出一个问号,然后他将椅背后仰,也闭上眼,越过扶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张楚岚的手。张楚岚似乎缩了一下,但很快就不动了,任由他拉着。于是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度过剩余了的飞行时间,直到空姐走过来将他们叫醒,提醒飞机即将降落。

他们的手很快分开,等到睁开双眼后,一切都归位。

王震球是在着陆滑行的时候才有了些实感,飞机轮子还没停稳,他已经开始痛苦面具。

“我能不能再飞回去……我耳边好像还能听到维港海浪声。”

张楚岚说:“你少来吧,咱俩住23楼,我就没听见过海浪声。”

王震球不可置信:“我们难道不是每天晚上都听着海浪声入眠的吗?”

“你就不要美化了……有海浪声你真的能睡着吗!”

这几天的一切似乎都被王震球镀上了粉红色的泡泡,怎么浪漫怎么来,至于是否符合实际,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最后一个晚上我肯定是抱着你睡的,非常舒服。你好软,我好爱。”

软得很舒服的张楚岚健步如飞,从廊桥一直走到航站楼,都没让拽着行李箱跑的王震球追上。

总能追上的吧,气喘吁吁的王震球想。

九、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王震球与张楚岚

日历一次性翻过几页,十天婚假宣告结束,又到了上班时间。

复工前一天,张楚岚坐在电脑前,屏幕里是一张离婚协议书的模版。

王震球洗完了澡,顶了个潦草的丸子头走进房间。

张楚岚指着电脑对他说:“该离婚了。”

王震球的眼睛亮了。

张楚岚觉得这个逼果然如此,他再提一次就是对的。

王震球来到桌前,把椅子上的张楚岚挤掉,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离婚可以休婚假吗?

张楚岚目瞪口呆。

王震球万分失望。

“怎么不能休啊!离婚不算婚吗?”

王震球用力点着鼠标左键,恨恨地把所有页面都关掉,抱住张楚岚就往床上跑。

“睡觉!”

可是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只有王震球一个人,张楚岚很快又坐了起来。

张楚岚若有所思,说道:“离婚的话,再结婚是不是还可以休一次婚假?”他倒回床趴在王震球耳边:“十天!”

王震球抱着枕头笑得很大声。

他觉得他老公真是个小天才,尤其是在对付他上面。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上我知道,离了你就跑了啊阿莲!”

张楚岚看着他,抿了抿嘴角,眼中神色变幻。

他说:“我能跑到哪里去?”

王震球答:“我怎么会知道?”

书桌上有一小盆绿植,是旅行前张楚岚买的,几天无人看管倒也在自顾自生长着。回来的那天晚上,王震球看到顺手浇了水,恰好催出了一小点嫩芽破土。

再松垮的人也会期待一些变量的出现。张楚岚盯着那点绿色看,然后翻身把枕头抢回来,慢慢滑进被子里躺好。

“你要睡了吗?”王震球突然不困了,“我要把电影看完,你睡吧,我关灯。”

就着身边一点昏暗的光,张楚岚迷迷糊糊睡着,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维港海水倒灌,把张楚岚淹没,一身游泳技能无处施展。美人鱼坐在岸边,吹声口哨,悠悠然甩段绳索,一点一点放长。捆绳末端被张楚岚握紧拿在手里,他没有借力上爬,而是猛地向下一拽。扑通一声,美人鱼也跌进海里。

第二天清晨,张楚岚没等闹钟,先醒了过来,抬手想要揉下眼,忽然发现无名指有点奇怪。一条黑线顺着指根绕了一圈,中央画了只怪兽。张楚岚仔细辨认了下,猜测是只恐龙。他右手轻碰了碰,在指腹上留下淡淡黑色痕迹。床头柜上摆了一只碳素笔,仿佛一个明目张胆的暗示。张楚岚捏捏王震球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毫无反应,像是睡得正香。

有人用笔端正签下名字,有人用笔胡乱随手涂鸦。

在闹钟铃声响起前,张楚岚拿起了这支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