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第9999块枕木下面

一个机器人的小童话

  1

  冬天的铁轨很冰冷,但波洛并不在意。他坐在铁道的第一块枕木上眺望今年的最后一次日出,手里的红色伙伴在清晨的风里蹦跳。与此时消沉的波洛截然不同,这个红色的小气球看起来颇为兴奋。

  “波波洛,好兄弟,”波洛这么称呼他的气球,“我知道你很期待这次的旅途,但再这么蹦你会很容易飞走的。我的手指很粗笨,没法把你牵得太紧。”

  风渐渐停了。气球波波洛不再蹦跳,他左右摇晃着环顾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波洛一起出远门。

  “小家伙,虽然我被废弃了,不会有列车突然出现把你撞到天上——但最好还是别一直坐着不动,会冻坏屁股的。”波洛身下传来洪亮的说话声,震得他的关节嘎啦嘎啦直响。波波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跳起来,牵着他的白绳绷得笔直。

  “谢谢关心,铁轨先生。我是机器人,不会被冻坏屁股的。”波洛站起身,转动方脑袋确认了波波洛还在他身边,不放心地把白绳在手腕上多绕了两圈。“我叫波洛,这是我的弟弟波波洛。请问你知道最近的充电站在哪里吗?”

  “机器人的弟弟?”铁轨没回答波洛的问题,反而发出了沉闷的疑问。

  “是的,母亲走之前把波波洛交给我,让我照顾好他,别让他跑太远,并且记得每三天给他充一次气。”

  “真是抱歉,我年纪大了看不清,只感到有一个小家伙坐在身上,忽视了你旁边的这位朋友。”铁轨说,“我是蓝色花园线,你们好,波洛和波波洛。”

  “可他们都叫你218号铁路。”

  “孩子,那只是个数字代号,现在的人们喜欢数字胜过颜色,所以我身边连一朵蓝色矢车菊也没有了。你知道吗?这儿曾经是矢车菊的花海,它漫无边际的蓝色曾经是这个城市的象征。现在这里没有蓝色了,只有B2号楼,6号厂什么的,而城市的新地标是3公里外的新火车站,因为它有50万平方米,拥有16个站台和30条新铁道线。”

  “我很难想象蓝色的海洋……”

  “这不怪你,波洛,它已经被拆分,送到城市的各个角落,这是资源的合理调配。所以你知道蓝色矢车菊是什么,没见过蓝色的海洋。这很’合理’。”蓝色花园线像陷入了回忆,随即又惊醒,“沿着我的铁轨往前走,数999个枕木就到充电站了。”

  “好的,谢谢你,蓝色花园线先生。这一路上我又要多一个旅伴了。”波洛说,波波洛在他的脑袋旁边雀跃地旋转起来,“波波洛也很高兴。”

  “我只见过旅客坐,还从来没做过旅客。”蓝色花园线哈哈大笑起来,“该谢谢你们的是我,小家伙们。”

  2

  1……2……3……波洛和波波洛数着枕木的数量沿着蓝色花园线前进。数到第699个枕木的时候,波洛和波波洛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充电站,管理室的窗户后面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咱们到了,”蓝色花园线说,“那位是工人老乔治,他在这儿干了十五年了。”

  “你好,乔治先生,我……需要充电。”话音刚落,波洛只听到面前哐当一声响,管理室的窗户大开,里面伸出一只黝黑的手来。

  “5银币。”

  波洛急忙打开自己胸前的铁板,里面躺着几枚亮闪闪的银币,波洛让它们乖乖躺在掌心,送到老乔治的手里。

  “去吧,C2口。”那只大手掂掂银币,让它们发出清脆的笑声,就缩回到窗户里去了。

  “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小家伙们。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没有脚这么不方便。”蓝色花园线说道。

  很快,闸门缓缓打开,波波洛早就等不及了,立刻飞了进去。

  “等等,波波洛!飞得太快容易撞上东西,你会爆炸的!”波洛急急忙忙跟上他的兄弟,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蓝色花园线说,“蓝色花园线先生,我会把里面全拍下来,用相纸打印出来给你看的。我们待会儿见!”波洛也消失在闸门后。

  “相纸和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我的孩子。”蓝色花园线望着波洛的背影说道。

  波洛和波波洛很快就出来了。不知是不是蓝色花园线的错觉,波洛看起来比刚见面那会儿精神了些。

  “乔治先生,C2的插口我没法用,所以就用了最左边的A2口。”

  “A2口?那都是10年前的型号了。”窗户后面传来嘎吱嘎吱拖动板凳的声音,这回从窗口中伸出来的就是一个醉醺醺的红色圆脸,“你用了?现在竟然还能用?嚯!”

  当老乔治看到那张铁脑袋上的圆圆眼睛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机器人?!”

  “是的,乔治先生,我是机器人波洛,这是我的兄弟波波洛。”

  老乔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波洛?那不就是塞卡博士发明的机器人……会做家务,还会说话陪人聊天,是的,没错……我记得几年前她轰动了全镇……我们镇竟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人物!但塞卡博士拒绝把这项技术卖出去,大公司赚不了钱,媒体也就不报道了。”老乔治磕磕巴巴地说着,回忆对他来说是件费劲的事情。

  波洛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乔治,波波洛也安静极了。

  “我已经一年多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嘿,她最近过得如何?”

  “我也有一年没有见到她了。她离开的时候,只说我应该在一年后的今天去找她……”波洛说。

  “去哪儿?”

  “线索就在铁轨的第9999块枕木下面。”

  老乔治愣住了,他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表情逐渐变得苦闷。

  “那可是条远路。给,拿着这个。”红色圆脸消失了,很快,窗口又伸出那只黝黑的手,不过手里多了两块电池。“这是你也能用的电池,兼容了新的C1插口。祝你们好运。”

  “谢谢您。”波洛感激又有些困惑地接过电池,他不太明白是什么让这个陌生人的态度发生转变。在波洛和波波洛走远之后,一直沉默的蓝色花园线终于开口。

  “你刚刚说,有一年没见过塞卡博士了?”

  “是的,妈妈——塞卡博士她一年前说要外出工作。当时我和波波洛都想和她一起去,但是被拒绝了。”

  “为什么?”

  “她说我们还不够成熟,会给她添乱的。不过一年后,母亲工作最紧张的阶段就会过去,那个时候——也就是现在,我们可以去找她,走着去。成为大人后,就可以帮上她的忙了。”

  波波洛被“成为大人”这个说法激励到,在空中愉快地旋转着,波洛不得不又拉紧了点儿手中的白绳。“波波洛,你离成为大人的那天还远着呢。”

  他任性的弟弟不服气了,用力扯着波洛手里的白绳。“别这样,波波洛,扯断了一切就完了。你会飞到天涯海角,再也回不来的。”

  波波洛被这个说法吓到,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缓缓下沉身体,回到了波洛的脑袋旁边,轻轻地、不安地摇晃着。

  3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蓝色花园线周围也越来越冷清。城镇的灯已经远去,蓝色花园线两侧,远处未经修建的枝叶在傍晚的风中如波涛摇晃。

  波洛和波波洛四周响起遥远的鸟鸣,紧接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一切重归寂静之后,蓝色花园线旁边只剩下了波洛。

  “波波洛!”

  哪儿都不见红气球的影子。

  “我刚刚看到他往西边的树林飞了。”蓝色花园线说,“趁他还没被风吹得太远,快去追吧!”

  波洛点点头,立刻向那片望不见尽头的黑色树林跑去。

  蓝色花园线望着波洛的背影叹息。

  “没有脚是多么不方便啊……”

  被那阵大风惊飞的鸟儿又飞了回来,有几只落在了蓝色花园线的第3999块枕木上。这些小生命伸长着毛茸茸的脖颈,心有余悸地跳跃着。

  “神啊,请不要再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再失去了。”

  波洛在一片漆黑中奔跑着。

  这里令他感到陌生。没有灯光,没有人群,高大的树木甚至会遮蔽月亮。错落交织的树影鬼魅一般颤动着,后面像有无数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慌慌张张的闯入者。

  波洛不应该害怕黑暗。他的手臂上就有手电筒,他的眼睛比夜视动物的双眼更敏锐,黑暗中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但他此时奔跑的样子显得盲目又可笑,完全不像是来寻找兄弟的,而像一只被逼得走投无路、匆忙逃窜的小羊羔。

  他怕波波洛真的飞去了天涯海角。

  “天啊,我得冷静点。”波洛对自己说。如果他胸前的铁板里有一颗人类的心脏,它此时一定在怦怦狂跳。“冷静点波洛,这里全是高大的树木,多大的风来到这里也会逐渐减弱。仔细找找,抬头看看树枝上,波波洛是个机灵的家伙,他很可能就挂在那上面呢,他不会让自己就这么飞走的。”

  “当!”闷响落在波洛的脑袋上,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干巴巴的松果骨碌碌从他的脑袋上滚落下来,落在脚下的枯草中。

  波洛抬头张望。在不远处的松树顶上,有个黑影与他对上视线。

  波洛举起右手,想和他打个招呼,没想到那个黑影矫健地在树间一跃而过,瞬间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树影中。但波洛清晰地听到爪子抓挠树干的声音,他的红外视野也捕捉到了那个黑影——移动中的黑影体温很高,这是个灵活的小动物,准确来说,是一只相当年轻的小猴子。

  小猴子很快就从树顶窜到了波洛面前。

  “你好,请问你见过一只红色的气球吗?”波洛试探着跟这只猴子搭话。

  “气球?当然,我见过。”猴子绕着波洛转了一圈,不知什么时候又把那个松果捡了回来,他颇为高兴地将松果抛来抛去。

  “他在哪儿?我得马上找到他!”波洛急切地问。

  “等等,等等,你可是我难得的观众,我得先知道你的名字。”变魔术似的,猴子的手里又多出了两个松果,现在三个松果在空中来回画着弧线,让波洛眼花缭乱。

  “我是波洛。你快告诉我,我的好兄弟波波洛飞去哪儿了?”

  “你看看你,这么心急!这会让你错失许多东西,比如你兄弟的脚印……”

  “他没有脚。”

  “你兄弟的气味……”

  “他不会散发气味。”

  “你兄弟的呼救声……”

  “他不会说话。”

  “……和本世纪最伟大的表演家达克的精彩演出!”

  “那是谁啊?”

  “我!我!我本人!就在你面前!”三个松果都落在达克的手心里,他转了一个完美的圈,向波洛做了个脱帽致礼的动作——尽管他并没有帽子。

  “对不起达克先生,我现在很忙,我真的要尽快找到我的兄弟。蓝色花园号先生还在等着我们呢。”

  “可是,可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表演家达克本人现在就在……”

  “达克先生,”波洛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认真欣赏你的表演的,但这得在我找到我的亲人之后。”

  “好吧,好吧。”达克将松果收起来,“所以你的兄弟是个红色皮球……”

  “红色气球。你真的见过他吗?”

  “见过,当然见过,它往那边儿去了。”达克指了个方向,在树影的缝隙中,波洛看到了清澈的湖光。

  “好,那我们赶紧去吧!”说着波洛就拨开面前的荆棘钻进了深处,这义无反顾的劲头让达克倍感意外。他摸摸自己的血肉之躯,小心地避开那恼人的刺,也向那片湖泊走去。

  “波波洛!波波洛!”波洛呼唤着他兄弟的名字,但依然没看见红色小气球的身影。“达克先生,他在哪儿?”

  达克此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波洛的身前。

  “请耐心看,我尊敬的观众客人,你的好兄弟他就在这里。”

  “我已经检视过这一带,但是并没有——”

  “请看……本世纪最伟大的表演家达克的精彩演出!”这一句几乎是达克忘情地喊出来的。他高高跃起,落在最近的那棵小松树上,在黑暗中拉动了什么绳线。波洛惊疑不定地让视线聚焦,看到的却不是那根熟悉的白绳……那只是一根已经散得稀稀拉拉的粗糙草绳。

  “达克先生!”波洛简直要生气了,但达克又灵活地跳回他的身边,搂着波洛冰冷又坚硬的身体。

  “好好看着吧,我的朋友,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红黄两色的彩灯从环绕湖泊的松树顶上依此亮起,像不计其数的星星被一颗颗擦亮,跟着达克的指引飞向湖泊。它们在湖泊最中央收束,此时的彩灯银河成为一张大网,轻轻地盖在了安静的湖泊上。

  还没有结束。彩灯们像爬山虎一样攀附着,继续往空中爬行,这回,它们点亮了湖泊中央被黑暗隐藏起来的东西——那是一座城堡。从城廓的围墙到两侧的塔楼,从窄窄的吊桥到高耸的风向标,这一切都逐渐被彩灯照亮。城堡的围墙是牛奶盒,塔楼是废弃的水管,而那个神气的风向标,是生日蛋糕上的数字蜡烛。它被烧了一半,但依旧能根据剩下的半截推断出来,它曾插在某个10岁孩子的宝贝蛋糕上。

  “怎么样,怎么样,我的朋友,棒呆了吧!”达克欢呼着,此时他才是那个最忠实的观众,“还没有结束!最精彩的压轴戏要来喽!”

  达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风向标背后缓缓地升起来,那是一只红色的气球。

  “波波洛!!!”波洛立刻向湖泊冲去。

  “等等,等等,朋友,桥在这里!在这里!”达克拦住波波洛,拉着他从小桥到达湖中央的城邦底下,然后一溜烟爬上了城堡顶,取下了系在风向标上的波波洛。

  波波洛来回跳动着,沉浸在刚刚那场表演的兴奋中。

  “波洛,你可能不知道,这位红气球是我的好搭档。怎么样,我们刚刚的合作很精彩吧!”

  波洛抓住波波洛的白绳,并没有应声。波波洛像是感觉到波洛的伤心,停止了跳跃,飘向了波洛的面庞轻轻摩挲着。过了好一会儿,波洛才开口。

  “谢谢你了,达克先生。波波洛,我们一起回去找蓝色花园线先生吧。”

  但波波洛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波波洛,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波波洛用尽全力左右摆动表示否认,随后又轻轻贴在达克的头顶。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好搭档。我也舍不得你,你是第一个愿意配合我演出的搭档。”达克说。

  “但是波波洛是我的兄弟,我们要一起旅行。”波洛又焦急了起来。

  “波洛,你看看你,这么心急!这会让你错失许多东西。”达克不紧不慢地说,“比如我接下来的这番话:我不会把你的兄弟强留在身边的,尽管我十分想这么做,但这会令本世纪最伟大的表演家达克的第一个忠实观众伤心的。不让任何一个观众沮丧离去可是表演家的责任。”

  达克轻轻弹了一下波波洛,它轻飘飘的身体便飞向波洛。

  “今晚是我的节日。树林里那些粗野的家伙们不会停下来欣赏我的艺术,他们说我在模仿人类,一次又一次毁掉我的城堡。我曾以为等到城堡竣工的那一天,观众席会空空如也。是你们改变了这一切。”

  波洛牵着波波洛,垂下了头。他不好意思告诉达克,因为夜视能力太强,在彩灯亮起来之前,他就看清了城堡的全貌——这让演出的惊喜效果大打折扣。

  “我……我不是一个好观众。”波洛有些脸红。

  “别这样说,我的朋友。在我眼里没有坏观众,只有不够精彩的表演。”

  “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旅行。你刚刚说,不让任何一个观众沮丧离去,是作为表演家的责任。如果往后再也看不到你们的精彩演出,我会很沮丧的……”

  “哎呀,哎呀,你都说到这一步了,我岂不是非走不可了。”达克咯咯笑起来,“抬起头来,我的朋友!本世纪最伟大的表演家达克的巡回演出就要开始了!”

  4

  天蒙蒙亮的时候,波洛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蓝色花园线身边,这位可怜的老前辈在原地等了一晚上,已经急坏了。在波洛和波波洛把达克介绍给他后,他又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深沉和慈爱。

  “我们现在离第9999个枕木还有多远?”达克问。

  “快到了,穿过前面的城市就到了。”蓝色花园线说。

  “城市!”达克高声重复着,“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观众!”

  “是的,一定比小镇里的人要多很多倍。”波洛也没见过城市,他此时一样充满期待。

  蓝色花园号悠悠地叹息。

  “你们穿过城市时,一定要拉好手,不然很容易与伙伴走丢的。”

  5

  要到城市了。波洛还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摩天大厦,身边的变化就已经在悄悄告诉他,他已经离城市越来越近。蓝色花园号身边的杂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白色碎石,它们整齐地铺在地面上,显得洁净而有序。

  要到城市了!两边的高大树木渐渐矮了身形,钢铁森林纷纷拔地而起。鸟儿匆匆飞走,人类穿行其间。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近起来,弥散开来,将波洛一行人围绕,裹挟着他们在来往的人影中摇晃。不要松开手!他们听见蓝色花园号如此忠告,但他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数字如雨后春笋涌现在身边,像是那些细碎声响的面具,随着人来人往流动在身侧,让波洛一行人眼花缭乱。

  要到城市了?他们已经身处城市中了。

  充电站处处都是,永远不用担心因为电量不足陷入低落。新奇事物处处都是,永远不用担心面对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观众处处都是,永远不用担心夸张的表演吸引不到他人的视线。

  广场上传来掌声和欢呼声,鲜花和糖果丢向本世纪最伟大的表演家。观众越多,演出的要求就越刁钻。表演家在他的舞台上旋转着,旋转着,不知疲倦地用他夸张的大礼帽舀满一轮又一轮的大笑和钞票。

  游乐园的拐角,一只好奇的红气球遇见了无数的同类。兄弟啊,你一定是走丢了。气球们吵吵嚷嚷地说。和我们一起来吧,想要飞得更高吗?想要看到更壮丽的景象吗?来吧,兄弟,和我们一起走吧。

  这是一场噩梦。夜幕降临,散场后只留下满地的垃圾,他望着月亮。他不知道是否有观众沮丧离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终将沮丧离去。

  这是一场噩梦。他的同类们欢呼着顺着风飞向没有尽头的自由,而他因为无法忘怀那阵把他带离兄弟的狂风,下意识地勾住了楼顶的避雷针,此时正在绝望地望着空寂的蓝天。

  这是一场噩梦。他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也找不到他的伙伴们。高大的建筑将他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夜晚如白昼明亮,满地都是发热的类猴生物,他的一身本领毫无用武之地。他徘徊着,寻觅着,几乎要迷失在这里。

  波洛想起上一次迷路,是在森林里,他的大救星蹲在松树顶上,神神秘秘地丢下一颗可爱的小松果。达克在哪儿?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积雨云下的楼顶,一抹熟悉的红色在无助地摇晃着。

  那是波波洛!

  波洛立刻穿过人群,挤进那栋摩天大楼。他顺着人群搭乘电梯,在各种惊异的目光冲向顶楼,将他的好兄弟从避雷针上解救下来。头顶的云团不堪重负,迸出一道闪电,轰鸣中,它击中了兄弟俩身后的避雷针。波洛将波波洛护在怀里,只觉得他的弟弟在冰冷的两臂间不停地颤抖着,颤抖着。

  雨要落下来了。波洛站在楼顶俯瞰,终于在一个小街的尽头发现了达克的身影。波洛背后的铁板翻开,平铺成滑翔翼。他抱紧波波洛从楼顶一跃而下。

  6

  达克在雨里冷得发抖,当波洛降落在他面前时,还以为是冻出的幻觉。

  “我找到路了!走吧,达克,该离开这里了。”

  “好……但先等等我,这些东西太重了……”达克开始把身上的表演道具一件一件都卸下来。几副纸牌,一个弯曲的汤勺,沉重的黑斗篷还有他夸张的大礼帽——在摘下它的时候,几只雪白的鸽子扑棱棱飞了出去。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波洛,被这几个突然蹿出的小家伙撞了个措手不及。他如释重负般哈哈大笑。

  “这是你新学会的魔术吗,真有趣啊达克!看来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你表演的本领又进步了。”

  不,刚才那是重大失误。达克本想这么说,但看着许久不见(其实只有一天)的波洛,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我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了!”说着,达克忘情地搂住他的第一个观众。

  “好冰好冰好冰!”

  达克被湿淋淋的冰冷铁皮激得一蹦老远,也笑了起来。

  7

  他们回到蓝色花园线身边时,太阳正缓缓升起。

  蓝色花园线格外沉默。

  波洛三人手拉手,不紧不慢地数着枕木。达克打了个喷嚏。

  “9998……9999,到了。”他们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枕木。它和第10000个枕木间有一片松软潮湿的泥土。波洛蹲下身体,有些紧张地挖掘。很快,他就看到一个埋得很浅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张字条。

  “写的是什么?”达克和波波洛探头探脑地凑上前。

  “转过身,闭上眼,后跳三次,礼物就在那里。”

  “试试看?”

  “一起吧。”

  转过身,闭上眼,后跳三次。一、二、三。

  睁眼!

  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花海。

  波洛不记得这里,但他认识脚旁的花,这是矢车菊,他来到了真正的蓝色花园。蓝色花园线却不见踪迹。

  “波洛。”波洛无比怀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妈妈!”波洛兴奋地转身,“原来这就是你的礼物!我不仅看到了传说中的蓝色花园,还见到了妈妈!”

  “不,这不是礼物。”

  “那礼物是什么?”

  “它是改变你的东西,留给你的东西,会一直陪伴你的东西。”

  改变我的……留给我的……会一直陪伴我的……

  波洛感到母亲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尾声

  蓝色花园线沉默地凝望着。

  地平线尽头的小小墓碑旁,三个成长了的小小身影依偎着彼此,沐浴着清晨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