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丨桂中心丨When The World Was Young 6

“准备好做光着脚丫在田野上奔跑的坏小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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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的太阳只有半个头挂在远方的山顶,桂小太郎斜着身子靠在路边的墙角,身后的影子一点一点被拉长,眼前的巷口却迟迟不出现高杉晋助的身影。不会又和同学闹起来了吧?不,不会。自从他开始去松下村塾以后,早就已经把那帮无聊又无能的闹事者抛在脑后了。是忘记了吗?不会,高杉晋助虽然话少,但言出必行,从不食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桂的心里有些不安,他想回讲武馆去找他,但从这里到学校的路有好几个岔路,万一他今天心血来潮走了有大咪的那一条没有走有太郎的那一条路,自己不就和他错过了吗?桂数着对面院墙内银杏树的树叶,一直数到第三千二百五十九片,数到银杏树的树梢上挂着的已经从太阳换成了月亮,高杉晋助还是没有来。

“诶,那边的小鬼是哪家的?这么晚了,快回去!”一个巡逻的同心朝桂喊道,他只好搪塞了几句,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下一个路口时,他不自觉地选择了经过高杉家的那条路。一转进高杉家宅邸的路口,桂小太郎就看见了那个在月光下挂在树上的小小身体。

这个笨蛋。桂走上前去,和高杉打了几个来回的嘴仗。果然,流言已经传开了——松下村塾被认为是一所培养反叛者的学校。可是,自人类有史以来,没有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不曾被保守派视为蛊惑人心的反叛者——精神要走向自由,必然要突破陈旧体制的束缚,而这也将是新思想、新时代的开端——吉田松阳什么也没做,他只不过是在教这些少年少女们去思考,鼓励他们去做一个自由的人。哈,思考、自由,这恐怕是幕府最害怕的两样东西了。可是,做一个理性的、自由的人,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一个人人自由,能自主选择人生道路的社会,又将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代。想到这里,桂的眼里燃起了光亮,他有话想对他说。与此同时,高杉开口了。

“对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桂小太郎抬头,高杉晋助被冻红了的两个脚掌在夜晚的凉风中微微扭动,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准备从讲武馆退学。”

桂听到后,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问他:“你父亲知道吗?”

“他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吧。”

“你准备放弃继承高杉家吗?”面对桂的追问,高杉狠狠咬住下嘴唇又放开,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现在看来是这样。”

“高杉,你真是个激进的人。”桂这么说着,语气却十分轻柔,“可是,我并不讨厌你的激进。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高杉晋助的嘴角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说:“桂,你知道吗?自我认识你以来,你的眼神就一直坚定。然而在那份坚定的背后,又总藏着一些阴影。但是,最近每当你谈起吉田松阳时,你的眼睛里就像有火焰在燃烧一样。所以我想,你和我的想法一定是一样的。”

“是的,高杉,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想在那位老师的教导下,成为一个自由的人。”桂斜靠在墙面的身体直了起来,他向挂在天上的高杉说:“我今天没有白跑一趟,你的苦也不会白受。”桂沉默了一会儿,又咯咯地笑起来,说:“看来我们又要做同门了。”

高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苦笑,说:“啊,那还真是孽缘啊。”

一天的课终于结束了,坂田银时站起来,在座位前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信步走到教室外的门廊上。放学后的孩子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或还留在院子里玩耍,或已经走上了的回家的路,嬉戏声和欢笑声充斥在这条狭长而略显泥泞的乡间小道上,点缀着秋天的韵脚。眼看院中银杏树指向东边的树影开始越来越长,银时想起自己的任务——他要去给松阳栽在后院的菊花浇水。

银时提着水桶正往后院走去,忽然感到一股视线直直向自己射来。他扭头一看,桂站在栅栏外,茶褐色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诶,假发!你怎么现在来了?”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这里呢。这样的话坂田银时绝对说不出来。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双手抱胸,眼神十分严肃地望着坂田银时,他仿佛受到了一股磁场的吸引,不自觉地提着满满一桶水走了过去。刚走到他跟前,桂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有人向官府告发了吉田松阳,今天晚上官差就要来逮捕他了。”

“逮捕?”银时眨了眨眼,说:“我可不知道他会犯下什么需要被逮捕的罪。”

“对于无能的政府来说,教人思考就是一种罪大恶极。”桂的嘴角漏出一声冷笑,他向银时建议道:“快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你呢?”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后,银时惊讶于自己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你——只是来报信的吗?”笨蛋!你在期待什么?银时对尚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的自己感到一丝可悲,又对他即将得到的答案感到一丝紧张。

桂似乎误解了他的本意,从另一层语义上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和松阳老师救过我和高杉,有恩必报。”桂小太郎的眼底波光涌动,“我会用我的方式回报你们的。”

桂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并没有留给银时太多思考的余地。而此刻的他确实也无意思考其他的事——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松阳,还有同学们。他和松阳这样的人,早已习惯四海漂泊,但这些孩子们,他们还有家,还有牵挂自己的亲人。万物逆旅,萍水相逢,没想到来这里还不到一年,就又要和这些同学们告别了。

坂田银时和老师分头行动,将还留在村塾里的同学们送回家。夕阳的余晖下,此刻仍是自己同学的少年带着天真爽朗的表情对他说着“明天见”,他也不动声色地回应他们。然而,他知道,明天,这里将不再有松下村塾的痕迹——这不是他们的校舍第一次被毁,也不是他和同学的第一次永别,他和松阳一路走来,陪在他们身边的只有彼此。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坂田银时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一双眼睛,一双明亮、清澈,彷佛对一切好奇又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当这双眼睛的主人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向他主动示好时,透过那对茶褐色的瞳孔,银时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初次相遇时的松阳老师——一样的仁慈、诚恳、难以拒绝。

如果当时,桂小太郎回答了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呢?送完最后一个同学,在回村塾的路上,坂田银时开始了自己的脑内妄想,他会想要和我——和松阳一起走吗?他想起桂在课本上写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自己把整本书生吞下去也写不出来的内容;那双即使在教室角落里做旁听生也熠熠发光的黑眼睛;还有……还有那张真诚地望着自己的姣好的脸。银时没有舍不得,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底涌上一些无法形容的感觉。

还说要有恩必报,这个世道,上哪儿去找这样的笨蛋。银时想起下午他和桂的对话,不由得腹诽道。

等等——

银时又在脑海里把桂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有恩必报。你和松阳老师搭救过我和高杉,我会用我的方式回报你们的。”

他是不是在说——

“这个笨蛋!”在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后,坂田银时喊出声来。他双脚往泥地上一蹬,快步往村塾的方向奔去。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这样的黑暗似乎能吞噬所有的光线,掩盖所有的罪恶。银时从村塾正门走向临近街道的第一个巷口,一阵似乎是来自同龄人的对话传了过来,银时竖起耳朵确认说话者的身份——果然是桂,另外还有高杉。

仁义感人,但真是个笨蛋。银时在心里暗骂。然而,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虽然一个笨蛋是笨蛋,但三个笨蛋加起来,也许真的能做成点什么事吧。

“名门的两个人?别逗了。应该是意图培养政府反叛者的松下村塾的三个坏小鬼吧!”坂田银时扛着竹刀,走向路口的两人之间。

今夜没有月亮,唯有几盏破裂的灯笼在地上燃烧。在灰烬翻飞的火焰的照映下,三个少年满足地和自己的老师对望,踌躇满志地望向未知的命运和心中的理想——那一刻,一些无论何人何事都无法斩断的羁绊在四个人之间形成了。

“假发,快点,不等你了。”高杉晋助倚在桂家正门口的门柱上,背上是一个小而鼓的棉布行囊。

“来了。”桂小太郎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门廊内传来,他跑得很快,最后一步几乎是跳到了高杉晋助跟前,为了保持平衡,他在忙乱中抓住了高杉的手腕,后者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就这样了。”高杉向桂确认道。

“嗯。”桂小太郎回头望向这栋古老建筑,前院里,苍劲挺拔的松树凝视着即将离开的年少的他。在这栋宅子里,奶奶曾经教导自己要做一个真正的武士,现在,他终于要出发,师从他最热爱的老师——一位真正的智者和仁者,去做一个真正的、自由的武士。这一次告别,或许就是永别了。察觉到了桂小太郎的心声,高杉晋助将手搭上他的背,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桂对他报以微笑,转身准备离开。

“在做最后的告别吗?”一个同龄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坂田银时双手抱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了路口。“准备好做光着脚丫在田野上奔跑的坏小子了吗?”

“那是当然。”桂露出满足的表情,“不仅准备好在田野上奔跑,也准备好在青空中翱翔了。”

“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以后不会再让你赢!”高杉的嘴角翘起一个自信的弧度。

“哼,口气不小!先追上我再说吧!”说罢,银时便转身朝路的另一头跑去。高杉见状,立刻迈开步子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被落下的桂也一蹬脚冲了出去,嘴里喊着“别想丢下我!”就这样,三个人推推搡搡,在穿插着玩笑和拌嘴的你追我赶中,奔向了他们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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