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岚】坦白局

Synopsis:张楚岚说今天是坦白局,王震球说好吧我坦白,其实我是个女的。

一、求知若渴张楚岚

风和日丽的午后,一个叫张楚岚的员工决定辞职。

哪都通对此非常重视,特意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有徐三、徐四,以及写好了辞职信但因为打印机墨盒不见了所以两手空空的张楚岚本人。

张楚岚率先发言:“我累了。”

徐四非常关心,露出同情的目光,拍了拍张楚岚的肩膀,一脸凝重地问道:“才二十岁就虚了吗?”

徐三白了徐四一眼,起身去接水,边走边说:“楚岚,是出什么事了吗?”

张楚岚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问题:“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坐班呢?”

徐三说那当然是因为公司有事要处理啊。

张楚岚“哦”了一声,“你说的有事处理,就是指循环使用Ctrl V、Ctrl C、Ctrl S和Ctrl Z吗?”

徐四大惊失色:“这难道不重要吗?”

张楚岚说要不这样,我当编外人员吧,没任务我歇着,有任务我再过来。

这时徐三走过来,把水递给张楚岚,清了清嗓子说道:“楚岚你仔细想一下,本来就是临时工,再编外,那你是不是就是失业了?”

张楚岚一拍大腿:“失业好哇,我想回去念书了。”

一个人性化的公司,必然不能拦着人家进步。哪都通办事效率很高,一个礼拜之后,张楚岚接到了南不开大学招生办的电话。他之前的学籍还没注销,学号都不用变。但继续原来的读肯定是不行了,张楚岚的同龄人已经抛弃了他迈向大三,兜兜转转,张楚岚成了一个大一新生。

张楚岚不在乎他大几,他背着小书包挥别了宝儿姐和徐三,斗志昂扬地走向了他的班级,开始体验带薪念书的快乐。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粗略统计了一下班级里女孩的数量。

零个。

张楚岚告诉自己别失望,上学是为了读书,谁都会抛弃你可是知识不会。但他还是不死心,脖子又伸长了些,将刚刚的视线死角又扫视一遍。

张楚岚眼睛一亮。

天啊!竟然有金发美女,不会是外国妹子吧?那我可以教她说中文。

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张楚岚狂喜,张楚岚皱眉,张楚岚冷静,张楚岚迷茫。张楚岚揉了揉眼睛,一步步退到门后。

幻觉,一定是幻觉。

“阿莲呐!”

仿佛一盆冰水照头浇下,张楚岚打了个冷颤。

二、都好说但是要先给钱

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很难阻拦:天要下雨,张楚岚要上大学,和王震球要追着张楚岚跑。

张楚岚的头都要炸了,一整天的课都上完了也没想明白王震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并肩走出学校,风和阳光一起落在张楚岚的脸上,耳边是王震球刻意拉长腔调的声音,让他觉得这一切比在碧游村的时候还不真实。

“活到老学到老,来,阿莲,我们一起进步。”

“球哥啊,我觉得以您的这个年龄,去老年大学进步更合适点儿。”小张语气十分温和,但是用词相当恶毒。

王震球插着腰指指点点:“阿莲,这就是你狭隘了,我三十岁正当年呐!”

信号灯刚刚切换到红色,张楚岚停住了脚步,转头问王震球:“还跟着我干什么?”

他这次入学比新生晚很久,插班容易,可是宿舍没有空余的了,徐三就在学校旁边给他租了个房子。

张楚岚站在马路边上就可以看见对面的那栋公寓楼,信号灯开始闪烁着黄色,可他丝毫没有前进的意向,因为王震球在朝他笑。

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王震球说:“我们合租吧!”

行人在绿灯下走过来走过去,而张楚岚有点想踹王震球。王震球似乎看出他的意图,趁着张楚岚还没实施行动,循循善诱给他洗脑。

“我知道你的房子是公司租的,不用花钱,但我可以付一半房租给你。怎么样阿莲,躺着就能收钱的买卖,不要白不要。”

张楚岚低头思索两秒,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敲敲打打。

王震球脸上笑容不变,很快,他听到张楚岚说了一句“可以”。

王震球用一个绿灯的时间说服张楚岚,张楚岚用一个红灯的时间说服了自己,然后他们在下一个绿灯到来时达成共识,一起穿过了这条马路。

他们身后又响起了车辆发动行驶的声音,张楚岚在一片嘈杂中对王震球说:“但是你要先给钱。”

王震球带的东西很少,背包里除了衣服就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到了公寓之后,他把电脑拿出来打开,当着张楚岚的面输入了开机密码,很大方地往他那边推了推,说道:“来,一起用!”

张楚岚目不斜视,说不用。

王震球嘻嘻笑,四处瞄了瞄,很快找到了浴室,起身说他去洗个澡。

视线范围内终于没有人了,还不等张楚岚松一口气,浴室门开了一个缝,王震球探出个脑袋喊道:“对了,阿莲,桌面上的文件夹不要动哦!”

是欲盖弥彰,张楚岚确信,他不会上当。可他的目光难以避开亮着的屏幕,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王震球口中的那个文件夹,甚至不用他特意去找,除了基础软件,桌面上就只有那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标题是他的名字。

张楚岚盯着紧闭的浴室门,摸不清楚王震球的意图。哗啦的流水声隐约响起,张楚岚拿过鼠标,将光标移到文件夹上,轻轻敲击。

张楚岚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照片、他的喜好,以及他进公司之前的所有经历,几乎都在里面了。

王震球给他做了个背调。精细程度之高,让张楚岚甚至想上知网查一圈,看王震球有没有发表过关于研究他的论文。

张楚岚一点一点翻看着,发现有很多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像是隔着屏幕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连水声什么时候停的都没注意。

一个湿漉漉的王震球哼着歌坐到他身边,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金黄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被夹着,成串的水珠从王震球的鬓角滑进张楚岚的脖颈。

“小张同学怎么不听话?”

小张同学指着电脑屏幕喊:“这都是啥啊!”

“你啊。”王震球理直气壮,“我费了好多功夫才查到的,你都看了吧,有没有错的?”

张楚岚点了一下右上角的叉,把所有页面都关掉,开始兴师问罪:“为什么查我?”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王震球真诚地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他把掌心覆在张楚岚的手背上,食指向下用力,将这个文件夹拖拽进了回收站,然后清空。

在文件粉碎的咔嚓声中,张楚岚冷眼旁观。他重复着王震球说过的话:“不是说费了很多功夫查的吗?”

“现在不用了。”王震球坦然地说,“我要自己看。”

张楚岚的瞳孔微微收缩,由衷说道:“球哥,你可真是个变态。”

王震球狂点头,把张楚岚的T恤蹭出几道褶皱,补充道:“良性哒!”

三、三过小张而不入

再良性的变态也不是个正常人,甚至更加难搞,因为报警都没办法。张楚岚不由得为自己担忧,和变态朝夕相处,很难不变态。

更可怕的是变态还要缠着他做爱。

王震球在刚出校门的时候向张楚岚发出了做爱申请,张楚岚听了扭头就走。

“你上哪去啊?”王震球拉过张楚岚的胳膊把人拽了回来。

张楚岚说:“我想起今天得上晚自习。”

王震球说:“我想起今天得上你。”

张楚岚听不得这种脏东西,捂住耳朵往学校走,真的去上了晚自习。王震球没拦住,只能认命地和他一起回到教室,坐在小张同学身边背了一晚上英语单词,十点钟回到家后已然无欲无求。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尝试,以abandon告终。

第二次张楚岚其实已经松口了,裤子都脱了一半,王震球拆个安全套的功夫,原本温和的天忽然轰隆一声。

张楚岚感觉是绛宫雷在点他,他的几把都颤抖了一下。

那个晚上张楚岚握着王震球的手恳切说道:“球哥,我们不合适,最起码今天不行,我怕被雷劈。”

第三次王震球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张楚岚了。他盯着天气预报看了很久,终于选定了一个无风无雨的周五。

张楚岚回到家,抱着书包不肯撒手,一直在碎碎念。

“这不好吧,我们现在可是学生!”

王震球不为所动:“学生怎么了,你大二的时候半夜去宾馆开房,总不会是为了和柳妍妍讨论学习吧?”

资料可真是没白查,这事儿都知道。张楚岚盯着他,悠悠说:“球儿,这名字你记得可比我还清楚。”

王震球忙着找上次买好的润滑,头都没抬:“有吗?那我真聪明。这名字也好记,不如你改名叫张岚岚吧?”

张楚岚真的思考了一下,有点满意:“张岚岚、冯宝宝,听起来像一家人。”

王震球心中警铃大作,不乐意了:“那我要叫王球球!”

张楚岚毫不留情:“你最难听。”

光线逐渐变差,张楚岚在透过玻璃窗猜测今晚的天气。王震球注意到他的动作,很快站起来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自然光被隔绝在外,于是他们的视线也开始变差,时不时就会撞到一起,弹开,再撞到一起。

他们决定把改名的事放在一边,先做正事。

还在公司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日子。王震球假公济私,打着出差的名号频频跑来华北添乱,上午在办公区朝认真做表的勤劳岚仔扮鬼脸,下午把躲进茶水间抽烟的摸鱼小张堵到角落里。

一个飘渺的烟圈横亘在他们中间。

其实是没想做什么的,王震球后来分析。或许是即将烧开的热水壶声音太吵,也可能是小张皱眉偏头的样子太可爱。总之,在自动跳闸的声音出现时,王震球吹散烟雾,亲了上去。

刺耳的鸣叫声减弱,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水沸腾时的咕嘟声。王震球发现张楚岚的嘴唇烫得不可思议,也软得不可思议。他刚离开几秒就舍不得,想再亲一次的时候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张楚岚抿着唇,眼睛紧盯着王震球身后那扇关着的磨砂玻璃门。

“水开了没?”有同事在门后远远喊了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王震球听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尽管他来过很多次,几乎和华北所有员工都热情地打过招呼。

千人一面,谁都不如张楚岚特别。

张楚岚扫了王震球一眼,看他乖乖侧身,双手插兜靠到墙上,才扬声回答道:“开了!”

张楚岚浅浅地哼了一声,呵出的热气落在王震球的脖子上,潮湿又滚烫,像那壶烧开的水。

整个房间都昏暗下来,只有床上纠缠的两道身影轮廓分明。

张楚岚被顶得直躲,后背直直撞上实木床头,“咚”的一声,很快又被王震球伸手捞了回来。

那声听着就挺疼,王震球捡起他尘封已久的良心,放缓速度,掐着张楚岚的腰一点点往里进。

起伏的间隙,张楚岚在想,放任,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开端。他屈起小腿,脚腕勾着王震球的腰往下压。从他允许王震球踏进这间出租屋时,他就该预料到一切。

小张骨头很硬,自始至终不愿意伸手搂着王震球的脖子,但腰肢柔韧,用力挺动,感受着来自身体内部的异物从轻颤到狠狠冲撞。那根东西进得越来越深,张楚岚摇摇晃晃,仰着脖子看天花板,把所有表情留给那盏吸顶灯,让自己不要显得过于狼狈。

可王震球本质上还是那个混蛋,坏心眼地把手撤开,张楚岚没了支撑,腰软绵绵地塌在床上,目光垂落就能看到他们连结的地方被白沫沾湿一片,变得更加密切。张楚岚一下下地抽气,揪着床单的手指松了又放。

射过一次之后,他们躺在床上,王震球伸出手拨弄守宫砂,张楚岚躲的心思都没有,敷衍地推一推王震球的手背,赶不走就听凭他摸。

张楚岚哑着嗓子问:“玩够了吗?”

王震球“嘘”了一声,自顾自地宣布:“是迷恋。”

张楚岚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王震球拙劣地学着他的样子,然后又凑上来,用力地拥抱着他,再度硬起来的阴茎顶着他的腿根。他们贴得很近,近到看不见彼此的情绪,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

他们逐渐找到了相处的方式。只要王震球不要求张楚岚对他的话表示认同,只要张楚岚不把反驳王震球的话说出口,他们就能这样和平下去。

后来王震球蹲在地上数安全套,张楚岚没眼看也不想听,用被子蒙过头顶。在他把自己闷死之前,王震球过来掀开了被子一角。

张楚岚没有睡着,也没有躲避王震球的目光,他只是很惆怅地说:“周一好像有体育课。”

王震球大手一挥,潇洒躺下。

“问题不大,阿莲,我带你逃课!”

四、Make up!王震球——

不像有点基础的张楚岚偶尔也在认真听课,王震球仿佛把在学校的时间用作人类社会研究,热衷观察包括但不限于本专业大学生的相处之道。王震球对土木工程的课程一窍不通,但是模仿能力极强,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纯情的男大学生,傍晚不再急着回家,而是拉着张楚岚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累了就停下来亲亲他。

张楚岚并不抗拒。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在接吻的时候偏头、喘息、身体发热,然后在王震球的肩膀上找到合适的位置安放自己的双手。

他们好像和世界上任何一对普通情侣都没有区别。

王震球问他,怎么不像在公司时那副贞洁烈女不肯就义的样子,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张楚岚表情复杂:“你什么癖好啊……下次别亲了。”

王震球连忙挂在张楚岚身上左晃右晃,说:“就是好奇嘛!”

床都上了,亲个嘴再扭扭捏捏的话,未免太假。张楚岚说天黑了看不清脸,又没人认识我,看到也只会认为我在和妹子打啵,这挺好的。

王震球不像生气的样子,只是捏捏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待了会儿又酸溜溜地说:“可班上同学认识我们啊!”

“没关系。”张楚岚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反正他们总会忘记的。”

王震球伸手把屏幕上的水珠抹掉,赶紧安慰道:“阿莲,别哭,我会一直记得你。”

张楚岚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然后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把折叠伞。

“那你在这记得吧,我要回家了。”

王震球带着一点雨水钻进伞下,很惊喜地夸奖小张真是做事周全。他踮着脚,用不平整的裤兜蹭了蹭张楚岚的胯骨,凑到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等回家给你看点好玩的。”

他们是少有的幸运儿,可以撑着伞往回走。张楚岚低头躲着地上反射出月光的水洼,而王震球雨中不忘社交,时不时挥手朝顶着外套当作伞的同学打个招呼。

“啪嗒”一声,王震球踩碎了一轮月亮,溅了张楚岚一裤腿的水。

“sorry啊小张……哈喽小刘!”

其实有了哪都通的工作经验,张楚岚在班上混得如鱼得水,比他第一次上大学的时候还吃得开。但是平心而论,和王震球比起来总归还是差点意思。

“你居然还加了cosplay社团?”

回到家,在把衣服都扔进洗衣机前,张楚岚从王震球鼓鼓囊囊的口袋里倒出了一打社团名片。他抽出一张举起,站在灯下仔细辨别,满脸不可置信。

“你不会要给他们表演神格面具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小心总部知道了给你通报批评!”

王震球自认为接收到了小张的关心,美得心花乱坠找不着北。

“哪能啊,他们说社团最近资金紧张,找我cos水兵月能省一顶假发钱。”

张楚岚想象着王震球版本的美少女战士在浪漫樱花下甩着金色长发的场景,脸都绿了。他撇撇嘴,放下手中的纸片,倒了一瓶盖洗衣液浇在衣服上,然后合上洗衣机门,按亮了启动键。

王震球换好了睡衣,跟着张楚岚走回卧室,安静地注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张楚岚,你羡慕我。”

言之凿凿的语气把张楚岚弄得一愣,一句“没有啊”干巴巴地说出来,显得毫无底气。

王震球不再说什么,随手拿过一张白纸,卷成长筒轻轻拍了拍张楚岚的脸。张楚岚难得顺从地被摆弄着,并且思考。

但是很快张楚岚就开始反省自己,痛心疾首地在想:他思考什么啊!

王震球这人,十句话里能有一半是真的。一句假话里可能夹着三两个真心的词语,说一句真话还得带上个虚假的标点符号,正着听反着听都不对劲,最好不听。

他不该听的,被王震球随口说出的话影响一秒都是他的重大失误。

交锋时坚不可摧,在床上俗不可耐,别人在他眼里愚不可及。王震球挥着仙女棒在善恶之间反复横跳,不知道有多少个燕赵狂龙在他手底下悲惨地走过一遭。

如果可以的话,张楚岚愿意做一个蠢人,不要和王震球扯上一丁点关系。

张楚岚站在王震球的视角之内,沉默地剖释着他。而王震球在打了个喷嚏之后笑得温和又平静,他说:“阿莲,不许在心里偷偷骂我。”

五、神庙逃亡与开心消消乐

张楚岚最近过得安逸,徐三徐四都怕影响自家大学生上进,很配合地没来烦他,连宝儿姐都让他好好学习。除了一个不识趣的王震球,选修课都和他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避开的机会。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张楚岚很突然地醒来,然后就再睡不着。他去了趟卫生间,满脸水珠地回到床上。王震球就在他身边躺着,金色的头发散开,铺在两个灰白的枕头上,有一小截正压在张楚岚的后脑勺下面。

然后张楚岚莫名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后他双眼迷朦地翻了个身,扯动了那截头发。

王震球在一旁“嘶”了一声,揉着脑袋也睁开了眼睛。彻底清醒过来的张楚岚推开窗透气,想着刚才王震球五官挤在一起的样子,忽然觉得心情不错。

这天有一节公开课,他们难得没有踩点,提前到教室,占据了中后排的有利位置。

老师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点开ppt,王震球坐直身体等了五分钟,终于意识到这堂课不需要点名签到。他无比失望地喝完一瓶酸奶,在讲课声中缓缓趴在了桌子上。张楚岚歪头看他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这样的课程通常来讲意义不大,但张楚岚或许是整个教室里难得在听课的人。他最近一直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无限无聊,但是没有烦恼。

前排有人在玩游戏,可能是误触了音量键,清脆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Excellent!”

老师在讲台上翻了个白眼,很多人都在笑,盖过了鼠标点击的微弱声音,只能看到ppt又向下翻了一页。

向来喜欢凑热闹的张楚岚没有跟着笑,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中学时代。那时的他脑子里的事情不多,觉得最大的坎就是考大学,顺便担忧自己找不到女朋友。但是心很宽,还会和同桌在晚自习的时候趴在桌下玩手机游戏,按时响起的上课铃声仿佛是他们闯关的号角。

“来一局惊险刺激的temple run吧!”

张楚岚一开始不理解这个游戏的意义在哪里。不停奔跑,吃到金币,然后死掉。这不就是人生吗?可是游戏可以重开,永远不会有人真正消亡,也永远无法到达终点,仿佛比人生漫长。张楚岚就这么一直玩下去,直到游戏下架也没有见过终点的样子。

身旁的王震球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右脸被压出一块红印,揉着眼睛说好吵啊什么声音。

张楚岚按着圆珠笔,说:“下课了。”

“哦!”在一片震惊目光中,王震球拎起帆布包就往外走。

“Unbelievable!”

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公开课老师坐在讲桌后吹胡子瞪眼,像是不明白这堂课怎么分外艰难。只有张楚岚笑得轻松又自在,他难得能见王震球出丑。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王震球才意识到,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张楚岚并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张望,喊了一声阿莲,声音不大不小,足够传到教室里让所有人听清。

张楚岚垂头看着桌上的教材,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心说反正没人知道是谁。

“2015级土木工程学院张楚岚,你在哪里啊?”

张楚岚脸上的友善面具裂开了。

“Bonus time!”

一局消消乐结束,王震球依旧一个人站在那里,没离开也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张楚岚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好在下课的音乐响起来了,老师像是也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让这群学生赶紧走。张楚岚随着人流走出去,在经过等在门口的王震球时目不斜视,甚至开始加速。

紧接着,他的手腕被扣住。

张楚岚虽然生气,但多少有点心虚,止住脚步,问怎么了。

“吃饭去啊,你不是说门口新开的烤肉店不错吗?”

“哦,那走吧。你定位置了吗?”

“啊?还得定位置啊……”

六、今天坦白局,王震球除外

后来这顿张楚岚心心念念的烤肉到底没吃成,因为他们班长过生日,定了蛋糕,请了班上十几个同学去唱k,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们俩。

不到二十岁的男大学生,几瓶酒喝进去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三十岁的成熟男子王震球更是比谁都活跃,挖了一大块奶油满房间追着张楚岚跑。

好在小张年轻力壮,轻巧闪躲,灵活避开,屈肘弹开王震球的手腕,直到那块奶油“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他也没被弄脏分毫。

可王震球好像更兴奋了,朝张楚岚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阿莲厉害!”

有人好奇问他为什么叫阿莲。张楚岚回到沙发上坐下,挎着脸说他朋友起的。

王震球在一旁很自然地接话:“嗯,我起的。”

张楚岚冷笑。

有人说张楚岚刚才那几招真帅,不会是空手道吧?

张楚岚摆摆手,说:“我哪会那个,就是我小师叔随便教的防身术,防变态的。”

“嗯嗯,也是我。”王震球乐滋滋凑热闹,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劲,这话好像有歧义,赶紧补了一句:“我教的!”

张楚岚翻了个白眼。

又有人问张楚岚为什么休学一年,张楚岚说因为他姐来了。王震球仍旧接话回答道:“嗯嗯嗯,都是我。”

所有人都在笑,张楚岚也笑,然后抓起了一块蛋糕狠狠砸在了王震球的脸上。

王震球没有丝毫不开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奶油,然后刮下一层往张楚岚脸上蹭。

这一次张楚岚没有躲,任凭王震球把自己的脸弄得和他的一样。白花花甜腻腻,像两只偷喝牛奶的猫,分赃不成,大打出手,狼狈又滑稽。

周围人吵嚷不歇,说你们看,这俩人关系可真好。

小张酒量依旧不太行,但他已经有能力让自己不喝醉了。毕竟在哪都通摸爬滚打了近一年,进化了的张楚岚应付一群大学生简直绰绰有余,不仅把自己清清白白摘了出来,还轻轻松松灌倒一大片。

只是他有些若有若无的沮丧,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把他扔回大学里,他也做不成一个安安分分的男大学生了。哪怕此时此刻他身边是一群心智远低于他的人,他都不能让自己失去理智一秒。

更何况这群人里还有一个王震球,心里绷紧的弦断掉都比松弛好。

在进行到今晚的第三个游戏时,整个包间里只剩下了张楚岚和王震球两个清醒着的人。张楚岚忽然觉得没劲,就好像一场大戏,群众演员都早早杀青退场,而他和王震球,离谢幕还太早,可再演下去也没人在看了。

但是王震球是一个很有信念感的人,独角戏也能唱下去。

“真心话大冒险?好幼稚的团建小游戏啊!”王震球看着茶几上的一盒卡牌有点嫌弃,伸个懒腰歪倒在沙发上。

张楚岚在这个晚上笑了很久,真心实意居多。“可我没玩过。”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两腮,慢慢垂下嘴角,很平静地说。

王震球一时没说话,他从张楚岚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点落寞与遗憾,很少,但很新鲜。他难得想安慰点什么,然后惊奇地发现自己也没玩过。

“天啊我也没玩过!那我们现在一起玩吧!要先选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吗?”

张楚岚随意翻了翻卡片上的内容,发现这种不要脸就能做到的大冒险对他们俩而言仿佛送分题。

王震球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他扬了下眉,挂着淡淡的一点笑,等着身边的人开口。

张楚岚看他:“今晚坦白局。”

王震球像是被这句话激起了兴致,猛地坐直,把头发抓高想扎起来,却发现忘记带橡皮筋,只好又松开手。头发四散垂落在肩上,比原来还乱,他随手拢了拢,信誓旦旦地开口说道:“好吧我坦白,其实我是个女的。”

张楚岚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外走,被王震球四肢并用地抱住拉了回来。

“我开玩笑的,你得懂幽默。”王震球随手抽出一张卡片塞进张楚岚的手里,“你先问我。”

张楚岚把卡片翻过来,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上面的问题:“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王震球不假思索就要答,“张”字已经蹦出来了,又被张楚岚一把捂住嘴堵了回去。

“这个游戏叫做真心话。”张楚岚很好心地提醒他。

王震球突然好奇:“要是说了假话会怎样?如果我编个名字出来,你也不认识啊。”

张楚岚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他们似乎找到了这个游戏的漏洞,看起来是说给别人听的真心话,可是否真心也只有自己知道。

但他不想在王震球面前落了下风,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那你就自觉一点。”

于是王震球开始思考。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名字,也包括张楚岚。可这些人,要么张楚岚不认识,要么张楚岚不让说,真的很难办啊。他最后做出决定,说道:“果冻。”

“什么东西?”张楚岚以为自己听错,“让你说最好的朋友,没人问你最爱吃的小零食是啥。”

王震球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最爱吃的小零食是鸡蛋仔。”

张楚岚:“我问你这个了吗?”

王震球难得有些迷茫:“我好像不太适合和地球人做朋友。”

张楚岚呵呵笑:“您还知道啊球哥?”

“所以我说,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外星人。”王震球说道。

“真的很不自觉啊。”张楚岚摇着头做出结论。

张楚岚的肩沉了下去,是王震球把手搭在了上面,正很近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偶尔也可以信我一下。”王震球这样说道。

房间里的灯光变幻迷离,幽幽地落在他们两个的脸上,像盖着同一张潦草的面具。张楚岚问他:“那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王震球咧嘴一笑,倒也坦白:“有真有假。”

张楚岚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感觉自己还不如去跟狗聊天。他拿起一罐啤酒,和茶几上的空杯子碰了碰,简单但不容置疑地说道:“那我信个屁。”

显而易见,张楚岚对王震球的回答并不满意,好在他对这个问题本身也没多大兴趣。其实按道理来讲,再小的游戏也该有个惩罚措施,王震球这么胡编乱造肯定行不通。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张楚岚还是决定很大度地不和他计较。

正好王震球可能是渴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啤酒。张楚岚权当他是在自罚三杯,这局就这么过去了。

于是轮到王震球提问。他觉得常规的问题都没意思,把卡片放到一边,自己问道:“你现在开心吗?”

张楚岚的表情一瞬间放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会有人问他这种问题,怎么会是王震球?

王震球观察着他的脸色,猜测他会怎样回答。

“现在”的意义很宽泛,时间可以向前拖拽到任意节点,也可以直指当下。王震球不挑,什么时候都可以。可张楚岚也很谨慎,他说“还行吧”。

鬓角处有一点奶油,大概是张楚岚洗脸的时候没留意,被遗漏了下来,白得碍眼。

这个答案不难猜,但王震球还是有点失望。不论他和张楚岚的关系如何,他现在确实希望这个人能开心一点,最起码也要和之前不一样。

没有哪都通,没有碧游村,没有八奇技,没有修身炉。

这里没有麻烦,当然也没有真相。

那是一个与冯宝宝有关的、王震球至今没有摸到头绪的真相,也是他把收集到的所有资料翻烂都想不通的一件事。藏拙了这么些年,有什么值得张楚岚放弃平凡,毅然决然地走向另一条路,时时不忘?

能一直藏下去才是本事,露了锋又守不住,那就是笑话。就算他张楚岚舌灿莲花又能怎样,战斗不是靠说就能取胜的,刀和操刀鬼一样可悲。

王震球在这边替人忧虑,张楚岚却只是冷冷地拧着眉,默不作声地分析着他的意图。

隔壁包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情歌回响,透不进他们所在的地方,而他们之间仿佛有些东西要溢出来,也被墙壁阻挡,慢腾腾地在四周游荡。

在某个瞬间,王震球看见了房间里的大象,是他喜欢的粉红色。

王震球似乎看清了一些事,一抬头就看见张楚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顿时觉得不爽又好笑。张楚岚对别人得体得甚至有些狗腿,在他面前有时却高傲又冷淡。他轻轻哼了声,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好像一只刺猬,根本不知道我是在爱你。”

那一刻张楚岚以为听到了自己紊乱如鼓的心跳声,很快又发现只是王震球在屈指敲着玻璃桌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说出口的东西和每天的早餐一样普通。张楚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然后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还行吧。”

对于张楚岚而言,十九岁之前,开心消消乐和神庙逃亡本质上没有太大不同。而十九岁之后,除了冯宝宝的身世,再也没有大事。

身周环境仿佛流转,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插科打诨下是冷漠,称兄道弟不忘提防,对视之后眯起一双厉眼,不看皮囊看脊梁。

势均力敌是很累的,赢不过去,输不甘心。

王震球静了下来,莫名其妙地开始揉起张楚岚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这里不是床上,更何况周围还瘫着一群醉鬼。尤其想起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张楚岚更不自在,放软声音,告饶一样:“球哥,咱俩之间就别提什么情啊爱啊的了,伤感情。”

王震球停手,一脸惊喜:“咱俩之间,还有感情呐?”

对,这个感觉才对。张楚岚略微喘了一口气,眼前出现了王震球搭好的形状诡异的台阶,灵魂都轻松不少。一切都只是一个没边际的玩笑,对王震球来讲再正常不过。他换了副表情,痛心疾首地说道:“混球儿,我可一直把你当我亲哥看啊!”

王震球眼睛都亮了,直言他要在床上听小张说这句话,就今天晚上,甚至想立刻就走。

可张楚岚觉得不能把一群人丢在这里,王震球一时间也想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他们只能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有人陆续清醒。张楚岚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连帽卫衣,胸口有大片卡通印花,显得他格外的小。但是很快王震球又想起,这个人原本年纪就不大。

王震球就这么盯着那件衣服看,把张楚岚看得发毛,生怕这人下一秒就要发疯,把他扑倒在沙发上让他叫哥哥。

好在王震球没有,他只是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和张楚岚来了一张自拍。他们的距离不算亲密,但张楚岚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摆出的表情可称严肃。王震球倒是一如既往在笑,显得这张照片更加古怪。

可王震球拍完照片又不看,把手机放到一边,按住张楚岚的肩膀重重地亲了上去。他们的下巴磕到一起,张楚岚被吻得偏过头去,嘴唇甚至有些发麻。

直到两道截然不同的铃声突然同时响了起来,交织在一起,像是调色盘里被搅成一片的颜料。

张楚岚和王震球分开,口腔中重新挤进新鲜空气,只是很默契地沉默着,一动不动。

音乐停了又响,锲而不舍。

王震球歪过头,弯起嘴角,无声地骂了个脏字。

“接吧。”张楚岚先拿起了手机,不出意外地发现是徐四的来电,“肯定是公司的事,谁都躲不过。”

或许是预料到了什么,这通电话张楚岚并没有避开王震球。王震球就坐在他的身边,心不在焉地捏扁了一个空的易拉罐。

另一道铃声仍然在响,混着振动的嗡鸣,尖锐而刺耳,却阻止不了王震球的思考。

王震球的脑子里总是有很多东西,最近多了一颗奇形怪状的黑色菠萝,一开口就是张楚岚的声音。

黑色菠萝问他:“我有这么好玩吗?”

王震球答非所问:“我也很好玩。”

黑色菠萝就不说话了。于是王震球开始给它浇水,菠萝忍不住了,有些烦躁地躲。

“浇也没用,我又不会开花。”

“好的四哥,我随时能走。”张楚岚看着王震球,目光闪了闪,迟缓地问道,“不过四川,算哪个大区来着?”

王震球终于停止祸害菠萝,也解救了振动到快要掉下桌子的手机。

张楚岚的电话已经挂断,包间里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和王震球手机里传来的低低的声音。

“好啦,知道了,这就回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