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杨】旁观者与局外人 8

【作者:明非】卡介伦赶到跟前时,奥尔丹丝正取下一条鹅黄色纱裙在女儿面前比划。“你看见他了吗?” 她随口问道。

8.

卡介伦赶到跟前时,奥尔丹丝正取下一条鹅黄色纱裙在女儿面前比划。“你看见他了吗?” 她随口问道。

“谁啊?” 卡介伦擦了把汗,瞅准门口小凳空出来,赶紧坐在了上面。莎洛特又不太满意的样子,奥尔丹丝只得作罢。“不是他吗?刚刚好像在试衣间门口看见了杨,我正想叫他,一扭头又不见了。”

“怎么可能?” 卡介伦放下袋子,提了提衣领,透进来的空气让他觉出几分凉爽。“杨怎么会来买衣服?”

下一周是罗贝尔·拉普与杰西卡·爱德华兹的婚礼,卡介伦一家自然也收到了请柬;前几天,奥尔丹丝忽然说起莎洛特还没有合适的礼服,于是决定在这个周末全家出门采买。卡介伦自己当然不需要置办什么,他穿军礼服就可以了,但是到了商场,奥尔丹丝就想起自己也需要置办一套跟卡介伦军礼服的颜色相匹配的装束。转了一下午,莎洛特的裙子仍没有着落——当然也有小姑娘眼光比较挑剔的原因——奥尔丹丝却已经试了好几身,目前已经买了一条丝巾一双鞋子和一件睡衣。真正的目标还在寻觅中。

对卡介伦的疑惑,奥尔丹丝没搭腔,她已经跟莎洛特走到了另一头。但是卡介伦继续提着衣领扇风的时候忽听得奥尔丹丝的声音再次传来。

面前视线被货架挡住,卡介伦连忙站起身,正好看见奥尔丹丝拎着一脸别扭的杨从过道另一头过来。“我没有看错呢,” 奥尔丹丝显得很高兴,“真的是杨。你还不信!”

“还真是!” 卡介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买衣服啊!” 奥尔丹丝回答,“杨肯定要去拉普婚礼的嘛。杨,” 她扭过头,“你是不是来买衣服的?”

杨半张着嘴,“我……” 话音未落,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侧面的试衣间传来。“杨,我换好了。”

卡介伦和奥尔丹丝齐刷刷扭头。只见先寇布整理了一下黑色正装的细长翻领,看到他们时稍微挑了下眉毛,不过还是不慌不忙走过来。先寇布这身三件套剪裁得颇为合体,里面浅蓝的背心和深蓝的衬衫在颜色上也错落有致,外套的胸口口袋上稍微伸出来一截暗红丝巾,更显旖旎。卡介伦深深觉得他走过来这一路颇有些臭屁,因为他显然知道自己吸引了店内的目光。

“原来是卡介伦——夫人。” 先寇布彬彬有礼地躬身低头。奥尔丹丝并不认识他,不过绅士风度倒是永远不会错。

简短寒暄过后,大家都没什么话讲,奥尔丹丝听到莎洛特在里面叫自己,以为女儿终于挑中了什么,连忙应声过去。而趁着先寇布重新进到试衣间去的时间,卡介伦连忙把杨拉到一旁。“你到底在想什么?”

杨清楚卡介伦在问什么,也无意周旋。“无所谓吧。学长觉得哪里不对?”

卡介伦对这种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你了解他吗?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他那天的事情?”

那不是第一次见他,杨想着,不过他没说出啦,就只是回答,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卡介伦盯着他。“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杨耸耸肩。“他想要跟我一起去拉普的婚礼,我想那也不坏。”

卡介伦仍然深深盯着他,正好这时候先寇布换好衣服出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大家各自置办,各有各的事情,很快也就道了别。

一周后的周末,因为要在婚礼中担任伴郎,杨早早便起了床。一边梳洗,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拉普前一晚反复叮嘱的流程。这时候先寇布的电话打了进来。

作为普通宾客的先寇布原本没有必要一早就出发,杨本来也没有打算叫上他,不过耐不住他自告奋勇,以避免杨迟到为名,非要早上来接杨出门。因为这几周两人都是一起去学校上班,杨似乎默认了先寇布会在楼下等他,所以这一次先寇布这样提议,杨倒也觉得自然而然。

他们抵达的时候,拉普和家人正在后院的车库忙前忙后。车停稳后,先寇布早一步走下来,正迎上前的拉普有些疑惑地站定。杨跟着下了车,然后拉起先寇布的手也迎上几步。

“杨,” 拉普伸出手,然后显然是看向了先寇布,“嗯……”

“华尔特·冯·先寇布。” 先寇布也跟着伸了手。杨看着他笑了笑,“先寇布中校是,嗯,我的朋友。”

拉普跟着笑了,然后跟先寇布握了手。他打量着先寇布的脸,突然露出些好奇的神色。“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先寇布耸肩。“抱歉,也许我记忆力不佳。”

“也许是我记错了。” 拉普爽朗地回答。

三个人从后院往屋里走,简单吃了些拉普母亲准备的茶点,同时把这一天要用的物品一样样放进车里。闲谈中,先寇布似乎对杨学生时代的事情尤其感兴趣,有意引着拉普多讲。

“何必这么惊讶?我不是跟你说过新娘也是我的朋友吗?” 杨似乎并不想纵容先寇布的好奇心,使劲跟拉普使眼色。

“但我还不知道舞会的事。” 先寇布扣下后备箱,“拉普中校,您刚才说到,杨在跳舞的时候踩了您未婚妻的好几脚,具体……”

“哪有什么具体不具体的!” 杨大声抗议,“我说拉普,这种小事有必要提吗?”

好在这时候杰西卡那边打了电话过来,大家匆匆忙忙上了车,杨的尴尬迅速被各种杂事淹没。先寇布与众人都不熟,只闷声坐在最后一排,倒也还算省心。

他们到了没多久,杰西卡一行也抵达了登记处门口。一身笔挺军装的拉普快步上前候在车门口,搀扶捧着婚纱的杰西卡下车。杨忽然看得有些呆。这身婚纱是他陪着挑的,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杰西卡穿在身上。但他感觉自己是第一次注意到这身衣服。

第一次意识到这是杰西卡和拉普的婚礼。他终于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有点什么在空空的往下坠。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将永远不同了。虽然杰西卡和拉普在一起已经很久,但杨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面对过这一点。

“太麻烦了。还好只穿一次。” 杰西卡站在他身边,颇为无奈地说。周日这天来登记的人多,他们虽然有过预约,还是不得不暂且在接待室等待。

“在想什么呢?” 另一边的先寇布转过头问他。

杨眨眨眼,瞄了眼手表。“快到我们了吧?”

拉普和杰西卡同时笑出声。杨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有些心烦意乱。先寇布好像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杨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低着头没有搭理。过了一会儿先寇布忽然又凑到他耳边来。“到我们了。”

杨猛的抬头,果然拉普和杰西卡转身朝里面走。他感觉身上又重又乏,只得勉强跟上。连同杨在内的亲友一起进了大厅,杰西卡和拉普站在那个官员模样的人面前。

杨默默坐在最后一排,他感觉自己应该什么也听不见,但事实恰恰相反,宣读婚书他听得清清楚楚,杰西卡和拉普的回答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是大家的欢呼和掌声。他神色僵硬地随着大家一起站起来。

“你脸色很差,怎么了?” 杨扭头,忽然意识到先寇布在身边。“太热了。” 他只得找了个理由。

今天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似乎有下雨的迹象,体感甚至微凉。但先寇布没多说,只撇撇嘴。“那你要不要喝点……” 后面的话杨没有听进去,先寇布大约是提了些什么建议。他只点头,低低回了声好。

先寇布眉头一缩,神色有些复杂,但没有再多说。

婚礼和婚宴安排在附近一处酒店,他们从市政厅过来的时候已临近中午,邀请的宾客正在陆陆续续抵达,草坪上已经站了好些人。载着新郎新娘的车子没有停在门外,径直钻进了地下车库。

杨和先寇布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杨闷了一路,这会儿也没说什么话,先寇布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两人的沉默与喧闹的场地颇为格格不入。杨在人群间左躲右闪,似乎是要往里边的吧台走。先寇布在他身后,隔了两三步,听见他跟服务生要冰啤酒。

一个小女孩刷地一下冲过来,杨手里滑溜溜的啤酒瓶还没拿稳,一时间又躲闪不及。正慌乱中,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从后面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稳稳撑在他腰间。他几乎仰在后面那人的肩头,熟悉的气息涌过来,杨暂时定下神。小女孩推开他,对自己造成的混乱无知无觉,继续大笑着跑开,后面追着她过来的小孩叽里哇啦从他们身旁经过。

吧台前很多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先寇布慢慢松开手。杨清了两下嗓子,有些尴尬地转过头,“起得太早,有些昏昏沉沉的。”

“看出来了。” 先寇布注意得瞅着他。

“我说……” 杨好像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笑笑,“谢谢你啊……”

先寇布抬抬眉毛。“不客气。不过,这里人多气闷,你换个地方休息下吧。一会儿……”

“啊!” 杨好像如梦初醒,“我还要去找拉普,他们一会儿要……” 杨看了下四周,匆匆把先寇布拉到角落里,“他们一会儿要从外面那个小塔楼——” 先寇布顺着杨的手指看出去,外面的自助餐桌中间有个小小的台子,台子后面有精致的蜿蜒的楼梯和白色栏杆,深绿的常春藤缠绕在上面。“一会儿杰西卡和拉普就从那里下来,走到草坪中间。伴郎和伴娘要站在下面等他们。”

先寇布点头。“很漂亮。”

“是的,很漂亮。” 杨表示同意,“是杰西卡设计的。” 他的眼神里又闪出一丝空茫,定神看了一会儿过后,他才继续说道,“差点忘了,现在我就过去等他们。应该快入场了。”

“那快去吧。我一会儿也出去,在那边一边吃东西一边等你。”

“把自己照顾得满好啊。” 杨把手中的啤酒瓶塞给先寇布。

“大约是我最大的优点了。” 杨回头冲他笑笑,急匆匆消失在拥挤的宾客中。

先寇布喝完剩下的半瓶啤酒,也跟着人群走向外面的草坪。不多时,音乐响起来,他抬眼看到杨略有些局促地候在白色的楼梯下,他白色的礼服衬得脸色更为煞白。先寇布不知怎么,觉得心底有一丝沉重。他努力不让自己过多思索。

正如想象中的场景,新郎新娘如童话故事的主角那般,从绿叶鲜花衬托的高处缓缓而下,白色的人鱼裙裾拖在台阶上,一点点划入亮眼的绿地。这幅画面可以说绝美,唯一美中不足只在天气算不上好,没有阳光,天色阴沉,似是暴雨袭来的前兆。不过此刻无人在意这一缺憾,草坪上喧声雷动,先寇布则托着下巴靠着凉棚柱子站着,有些心不在焉地观察着宾客。他早就看到了卡介伦一家,不过他们坐在另一头,先寇布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此时婚礼正进行到高潮部分,新郎新娘手握同一把餐刀,正在欢乐的音乐声中共同切一个五层的婚礼蛋糕。杨仍有些呆呆地站在离拉普不远的地方。

切蛋糕,开香槟,无非是这些事。先寇布盘算着流程。大家共同举杯,音乐奏响,仪式差不多也就结束。先寇布的目光一直紧紧定在杨的身上,他看到他有些迟钝地放下香槟,而这时候杰西卡走到他身边,两人好像在低声交谈。

杨好像在摇头,脸色变得僵硬,而杰西卡提着裙子,嘴唇翕动,似乎仍坚持着什么。她忽然把手摁在杨的肩膀上,嘴角弯出弧度。拉普也走了过来,杰西卡面向拉普说了句什么,拉普在笑,也把手摁在杨另一边肩膀上。杨几乎有点可怜地看看他,又看看她。

音乐声忽然停了。拉普拉着杨回到了台子中央。“——杰西卡和我最好的朋友——在军校的时候便——杨现在——” 话筒有些问题,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先寇布想要挤到前面听得更清楚些。他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有些不明白。杰西卡和拉普显然是在请杨代表朋友讲话,很多婚礼都会有的桥段。

他终于走到了离台子不远的地方,这时拉普拽起杨的手把话筒塞进他手里。

“我——” 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杨僵硬的神色,草坪上变得近乎安静,杨尽力挤出笑容,“我祝福他们……谢谢!” 杨飞快地把话筒塞回给了拉普,飞快转头逃离了台子。

先寇布瞪大眼睛。台上的拉普连忙圆场,故意打趣说自己这个朋友从来就不擅长公开讲话,这次也不例外,“真不知道他结婚的时候怎么办!” 他努力逗着宾客发笑。草坪上重回欢声笑语,不过先寇布此时无心去应和。

杨的反应无疑相当古怪。他确实不喜欢公开讲话,但先寇布去过他的课上,要说在人前会紧张成这样,也确实不是事实。先寇布赶到台子前面的时候,正与一脸迷茫的拉普打了照面。

“杨往那边去了。” 拉普指着酒店里面的方向,他迟疑了一下,“先寇布中校,杨好像有些不舒服,但是我和杰西卡还要去招待宾客……”

“我知道,你们忙。” 先寇布打了个响指,“交给我就行。”

他在大厅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又跑到门口,甚至临街几处都看了,也不见人影。先寇布在门口点上一根烟给杨打了电话。没有应答。先寇布掐掉烟,迅速转身往里。他奔向男士洗手间。

酒店的这一处很安静,暗黄的光打在暗色的墙面上,先寇布推开那道黑色木门的时候,马上在锃亮的宽阔镜面里看到映出的漆黑头发。

杨听到响动,迟缓地偏了下头,嘴唇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先寇布静悄悄地走到他身边,看向镜子里的杨。

“我有点不舒服。” 杨抢在前面开口。

先寇布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你去吃饭吧,我待会儿就过来。” 杨又说。

先寇布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你饿吗?” 杨摇头。“那喝点东西?” 杨摇头,又点头,然后又摇头。先寇布靠过去,双手抓住杨的双肩,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喝点。”

“走?” 杨疑惑地抬起眼。

先寇布笃定地点头。“婚礼的仪式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不可以走?”

杨瑟缩了一下。“道理是这样……可是……我还没有跟杰西卡……”

“那你要去跟她说吗?”

杨立刻摇头。

“那就走,你不是不舒服吗?回头再解释。”

“可是……”

“杨。” 先寇布让杨看着自己,“走吧。”

十来分钟后,两人坐进了一家刚刚开门的小酒店。店内空无一人,只有刚刚上班的一个酒保站在吧台后面擦杯子。他们刚刚捡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就听见外面一声闷雷。

“运气还不错。” 先寇布随口评论道,他转身冲里打了个响指,“两杯白兰地——”

“来一瓶吧。” 杨打断。先寇布扭头看他一眼,虽是欲言又止,但还是回头补充道,“那就来一瓶。别忘了冰块。”

酒上来得很快,杨懒得放冰块,直接抬起手喝掉半杯,眼神直直看着窗外。雨点已经开始下落。

先寇布也看着窗外。“看上去运气不算特别好,对于室外婚礼来说。” 他评论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

过了一会儿杨也语气平平地回答,“换到里面就是了。婚礼就是婚礼,这些都是小问题。”

“话虽如此,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期望尽善尽美的吧?”

杨似乎陷入思索,然后他又添满酒杯。“是的,谁都期待人生尽善尽美。” 他显得不无落寞。

先寇布看着他,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杯子,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胸中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他松开手,又努力紧紧握住杯子。杨似乎在凝神看着窗外纷扬的雨点,对于对面的气压变化毫无知觉。

砰!一声清脆的响。杨略微一惊,这才收回视线。原来是先寇布自己喝完一杯,把杯底重重磕在了桌上。吧台后的酒保投过来一丝淡淡的不满眼神。

“听上去,你似乎有很多遗憾不平?” 先寇布突然把胳膊压上桌面,倾身向前。

“我吗?” 杨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桌,“也说不上遗憾……也许吧,但是,我也说不清……只是感觉,自己一直都是旁观者,也许也确实有不平……算了,没什么意思,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 先寇布抬高声音,杨不由诧异地看着他。“杨,我觉得你应该跟我说清楚。”

杨放下已经拿到嘴边的酒杯,手撑着头略显疲惫地看向对面,“我们好好喝酒吧,或者再要点吃的?也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你在不平些什么?因为初恋情人结婚了?” 先寇布说完就随即扭过头看着外面的雨。

杨脸上的表情微变,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什么呀……你这个人真是的……” 杨给自己和先寇布的杯子里满上酒,“先寇布,别说这些,我现在……不想说这些,请让我安静一下。”

“杨,” 先寇布推开杨递过来的酒杯,“你为什么不跟你的朋友明说?”

“说什么?” 杨一脸疑惑,这疑惑让先寇布更加恼火。“说什么?!” 他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你说呢?我们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杨叹了口气,仰头喝完一杯。先寇布这时全神贯注看着他,杨好像终于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压力。他似乎更显疲惫。“唉,我说,我说真的,现在别谈这个好吗……请让我安静一下。”

先寇布的脸色顿时垮下来。“你说什么?”

杨心里更觉烦躁,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他把夹子伸进冰块桶里搅了一通,清脆的撞击声击破了令人不快的安静。酒和冰块融在酒杯里,杨迅速喝下一大口。“杨,我今天非要问你,我们——”

“先寇布,” 杨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呆着。谢谢你陪我过来。但我现在只想安静一点。”

“杨,” 先寇布忽然抓住杨的手,“你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来婚礼?”

杨抬起眉毛顺口回道,“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先寇布的手忽然垂了下去。杨也觉察出自己出言不慎,正要补充的时候,先寇布尖刻的笑声传来。“这就是你对我的想法?反正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你现在不想让我呆在这儿了,我就得安安静静呆着,是吧?”

“我没这么说!” 杨更加烦躁,“但是请你不要一直问我问题,我说过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不好吗?”

“噢,是的,那是当然,” 先寇布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甚至刻意强调的嘲讽,“你需要时间去回味你那美好的、永远失去的初恋,对不对?真是太让人感动了,杨文里中尉,我是不是应该在旁边为你凄美的爱情鼓掌?”

杨咬着下唇,紧紧攥着酒杯。先寇布焦躁地等了好久,终于听到杨低声回答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能理解,也没指望过。”

雷声再次滚过,先寇布一时间脑中空白。“行,我输了,说不过你,” 先寇布语气干瘪,自嘲着摇头,“不过既然你自己起了头,那我只能再次要你说清楚。我,” 先寇布用手指着自己,“你觉得是不是有资格跟你要一个解释?就刚刚的事情,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反常?如果你说可以,那好,我们坐在这里喝酒就好,我不急,不必非得今天说个一清二楚。”

杨歪着头,挠了把头发。“不了吧。” 他捂着眼睛,觉得脑中一片沉重。“你何必……”

“这是你的答案?” 先寇布的声音有些抖。

过了好半天,杨清了清嗓子,终于坐直正视着先寇布。“这不公平。我没有问你的那些事,也请你不要来问我。你有懒得说的,我也有懒得说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过去,所以,何必呢,先寇布?”

“你要问我什么?” 先寇布终于难以抑制,“你有问过我什么吗?杨,我不过是想要知道……”

“先寇布,” 杨再次捂着头,“可是我真的不想知道。有什么要紧?”

这一次先寇布没有接话,他缓缓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然后站了起来。杨看着他的后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喝了口酒,又不想再喝,慢慢扶着头趴在了桌上。隔着睫毛他看见先寇布走向吧台,然后靠在旁边打起了电话。

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杨猜测另一头的人在指责他,因为他语气愈显烦躁。“——是,算我不对吧,你过来就是了——骂我的话你省省吧,卡介伦,地址我已经发过去了,他喝多了,你来接他回去——我说了我有事,急事,必须现在走,对,就是现在,没空送他——我知道在下大雨!可是我现在必须走——就这样,你看着办,我有事要走,你来接他。挂了。”

先寇布结了帐,正准备要走,酒保却喊住了他。“可您的朋友……”

“我们不熟。” 先寇布突然大为生气,“我们只是有时候一起喝酒。仅此而已,我们不熟。” 酒保愣愣看着他,先寇布深呼吸一口,稍微和缓语气,“一会儿他的朋友会来接他。麻烦您暂时照看下。”

趴在桌边的黑发青年似乎肩膀抽动一下,他试图抬起头,但是先寇布已经转身出去了。大雨倾盆,一团冷风卷入。杨缩了缩脖子,感觉心中闷闷沉沉,像是外面的灰黑乌云。他头脑昏沉,身上疲乏,想离开又不想离开,干脆又撑起来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白兰地。雨水冲刷橱窗,烈酒刮过喉咙,把该想不该想的事情都一并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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