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快天亮的时候杨醒过来,浑身都觉得莫名其妙。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虽然微醺,但就杨的酒量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对于这种情境,身体和精神上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倒可以说刚刚好。杨本也以为,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可以说是在暗暗期待?这样子度过一夜,与其说是对方魅力使然,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做了导演。不过,若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杨多半会反问: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不过就是在两个成年人之间、在一个周末晚上、会发生的那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吧。他打定了主意表现得云淡风轻,虽然就他的个人经历而言,眼下发生的事情显然不在平常的周末计划之列。所以在走出电梯时,杨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够正常,他只能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声,希望显得……说来好笑,希望显得更加“成熟”一些。
而本应更加成熟的那一个——杨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在自己正前方移动的沉默的后背。先寇布,很奇怪,随着离他家越来越近,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步子也变得越来越慢。倒像是很不情愿一样。杨忽然满心尴尬。但来不及了,先寇布已经在一扇房门前站定。他回头看了杨一眼。杨觉得他几乎是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门。
这处住宅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屋里没有什么个人物品,空空荡荡。两人站在门厅,看向只有一个沙发一张桌子的客厅,顶上投下来毫无个性毫无氛围的白色灯光。
“刚才我太开心了,就没想起来,” 先寇布不无尴尬地请杨进屋,“你知道我回海尼森不久,还是刚搬进这里,家里什么都没有。” 先寇布顿了顿,再次无奈地摊手,“之前没料到你会过来……你看,真的什么都没准备……”
杨想说点什么,但是先寇布忽然拍了拍头,“大约还有些酒……等我!” 他转身就钻进了厨房。杨此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好去沙发上坐着,翻了几眼摆在边上的杂志,因为不太感兴趣,又觉得空气沉闷,便站起来拉开了落地窗帘。外面零星散落着一些灯光,杨觉得这街区倒很熟悉。
先寇布半天没出来,杨便拉开玻璃门走到外面阳台上。初夏的风很清爽,杨做了几次深呼吸,力图把全身的拘谨都抖出来。刚才他颇感惊讶,因为发觉拘谨的并非他一个,他居然在先寇布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紧张。杨觉得这太可笑了,跟他此前游刃有余的姿态太不相配。
“我尽力了。” 杨循声转过头,先寇布拿着什么正从里面出来。他站到杨身边,砰一声把手上的东西摆在阳台栏杆上,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它们挥了一道,近乎自暴自弃地低声道,“就只有这些。”
杨看向那四个易拉罐,抬抬眉毛。“有啤酒也很好。”
先寇布拉开一罐,“实话说,我心里过意不去。我还没搞过这么差的招待,尤其还是……算了,已经这样了,不说废话,你先尝尝,” 他递给杨,“虽然只是啤酒,不过却是外星带来的,你应该没喝过。”
杨确实没喝过。虽然外星啤酒的本质仍然只是人类在外星建的啤酒厂出产的产品,但据说仍会有不同。杨的舌头倒不足以分辨出其中的差异,但他还是尽量表达了自己对于新鲜事物的满意。
“你喜欢?真的?” 先寇布松了口气,露出一点小满足的样子。杨看着他,再次给出肯定的答复,并且表决心一般狠狠喝了一大口。
先寇布眼中闪耀着光彩,显得尤其开心。“那我真没想到……其实刚才我还挺心虚的,因为这酒,我自己根本尝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杨嘴里的酒全喷了出去。他慌慌忙忙退后半步,眼睛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这时先寇布拉住了他,脸上全是笑意。他顺手脱掉外套,毫不在意地擦了两下胸口,然后扔在了栏杆上。杨不太好意思地看着他。这时他才几乎第一次放心大胆地观察先寇布的神色。
他突然知道先寇布知道自己知道的。杨也笑了,身上轻松了许多。他觉得先寇布终于也不再紧张。因为先寇布顺势就靠紧他,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指着外面。“我想我们住得不算远。”
杨昂起脸斜他一眼。“早看出来了。”
先寇布抿起嘴。“但这个街区挺大,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住的那栋楼。”
“如果我在家里,开着灯的话,可能从你这里能看到。” 杨也抿起嘴。
又说了好些不怎么过大脑的话,四个空罐子摆回了栏杆上。杨伸出手朝阳台外面摇摇晃晃地指了指,半心半意地说,我家也不远,我可以回去。先寇布瞅了他一会儿,然后拉他进了屋,让他略等一等。杨看着他抱了一团东西出来。“已经很晚了。” 先寇布说。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毛巾和睡衣,还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一把没拆包装的牙刷摆在最上面。杨忽然脸上发热,觉得酒劲有些发作。他轻微地点了下头,便抱着这团东西,转身进了洗手间。这时先寇布忽然在洗手间门口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杨转过身,他们便接了吻。
跟刚才酒吧里的那个触碰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杨又无心去分辨。因为随后他们就裹着满嘴的酒精味道裹进了被子。
杨醒过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把这个晚上前前后后的经过回想了一遍,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我到底在做什么?杨盯着天花板,觉得这个陌生的房间十分不真实。夏夜很静,卧室的窗没有关紧,风吹动浅色的窗帘,窗帘向上飘起,漏进一道道银色的光。身边这个男人呼吸声均匀,杨微微偏过头,在微光下凝视着他的轮廓。太真实了,真实得莫名其妙。
他想碰一碰他的鼻子和下巴。他们刚刚做了爱,现在他们躺在一起,共享夜里最亲密的时刻,这种感觉莫名其妙。人到底为什么会去做一些根本没打算过的事情?
杨没法想象早上起来两个人彼此面对的样子,真是奇怪得要死。光是想想就够了。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有些烦恼地舔舔嘴唇,这时觉出嘴里有些涩,并不太舒服。又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起身。
但是刚探出脚挨到地面,杨就察觉到先寇布动了动。“你醒了?”
“我……” 杨有些慌慌张张地回答,“渴了。去喝点水。”
“躺下吧。” 先寇布已经爬了起来,“你不知道水放哪儿。”
杨似乎想回一句不必麻烦,但先寇布已经走了出去。没有开灯,他听见拧瓶盖的声音,听见水咕嘟咕嘟倒进杯子的声音。很快先寇布就端着水走进来,站到他面前,把水递给他。杨伸出双手接过,赶紧垂下眼,连谢谢都忘了说,先寇布倒是全身上下坦坦然的,只有窗帘外些微的光亮照在他肩上。
他迅速喝完水躺回去,忽然先寇布又从旁边搂住他。“有什么不自在的?” 先寇布在他耳畔吹着热气。杨小声嗯嗯着,不知道算不算回答。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两人没再说话,但杨一直睁着眼睛,没有睡。忽然先寇布贴过去在他眼角亲了下,“你再睡会儿,我该起了。”
“怎么了?” 杨疑惑地侧过头。
“没办法。” 先寇布捂着眼睛拍了两下,“今天有个集训任务。应该需要一整天。不然的话……” 他长叹一声打挺坐起,然后俯身看着仰在枕头上的杨。“你继续睡吧。” 他朝杨笑了笑,起身去了外面。
杨听着水流的声音传进来,有些想起床与他说话,无奈思想同身体分离,他现在还根本爬不起来。就这样迷糊了一会儿,忽觉得有香味飘进来,杨不由自主地撩开半边眼皮。
隔着睫毛他看到先寇布的身影在外面晃来晃去。杨躺在床上酝酿了五分钟,终于爬起来开始找自己的衣服。
“你吃鸡蛋煎培根吗?” 先寇布扭头看到杨倚着厨房门框。
杨迟钝地点了下头,先寇布便一手端起盘子,一手推着杨的后背,把他推到了客厅饭桌前,又压着他肩膀让他坐下。“你先吃,我再做一份。” 先寇布又指了指桌上的牛奶和吐司。
两个人大概都有些饿,早饭吃得飞快,几乎没怎么说话。先寇布灌下一杯咖啡,再次跟杨道歉说自己必须外出。杨心里不由得想,可是这原本也不必说。但这种感觉还是颇为奇异。杨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擦了嘴,心里仍觉得很乱。他想好在先寇布有事,自己也就可以迅速回去,整理一下思绪。
先寇布似乎已经着装完毕,但是有些古怪地不停转来转去,杨盘腿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呆滞地跟着他在屋里打转。“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杨终于忍不住问道。
先寇布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我把外套脱哪儿了?”
杨默然一阵,忽然又站起来,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四个空罐子还在那里,连同那件外套。杨回头冲他笑笑,拎起来递回给他。“但我想你换一件新的比较好。”
先寇布应该也想了起来。他接过来闻了下,然后撇撇嘴,“也许你说得对……” 他抖了抖衣服,正想要说什么,这时一件东西从里面飘了出来。粉红色的,似乎是一张卡片。
卡片晃悠悠地,正好落到杨脚边。杨弯下腰,随手捡起来,闻出上面的香水味,他似乎看了没看就递了回去。先寇布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收到的情书吗?” 杨似乎随口问出,还相当随和地扯起嘴角微笑,但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勉强。
先寇布诧异地接过来,很快溜了一眼,然后相当敏捷地将卡片撕成两半再揉作一团投进垃圾桶,动作行云流水。“哪来的情书?你给我写吗?” 他朝杨挤了下眼,“一个朋友随手留的便笺,很久以前的,忘了扔。”
他在撒谎。
Verliebt, Verlobt, Verheiratet. 这是那张卡片中间用刺眼的烫金花体字印下的字样。杨经常阅读帝国语文献,对文字的反应本就比一般的同盟人快些,刚才一下就看出了这是句帝国常用的恋人祝福语,意思是:相爱、订婚、结婚。
撒谎。张口就来。撒谎。杨忽然生出一头闷气,脑中开始左右互搏,拿不准自己是否该出言质问。很奇怪,几分钟前他巴不得立刻结束谈话自己一个人呆着,现在,他却宁愿先寇布马上规规矩矩坐在自己面前,有一句答一句,说个清楚明白。
先寇布已经从卧室里找了件新的军装外套出来,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跟杨说自己必须现在出门了。
“先寇布,” 杨察觉出自己的声音似乎不太一样,先寇布似乎也觉得异样,他站定在门口回头看着。杨停了停,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你一定要现在出门吗?”
先寇布发了会儿愣,然后缓缓地笑开,他从门口又走回来。“你以为我想出门?我只想现在……” 先寇布朝杨的脸颊伸出手,“再去睡会儿?然后……”
“我一会儿还有事。” 杨扭过头,避开先寇布的手掌。
“晚上我大概……”
“今晚我有安排。” 杨立刻说。
先寇布收回手,脸色微微一变。“你有什么安排?”
当然,杨什么安排也没有。“早就跟朋友约好了。” 他随口回答,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把亚典波罗叫出来。
先寇布站在原地揉了一会儿帽子,嘴唇动了几下,但最后也没有再多问。杨准备好的答案没法说出口,不由得感到巨大的失落。他看着先寇布有些迟滞地拉开门,最后缓慢地戴好帽子回头说了句,“那好吧,那就,明天再见。”
“明天见。” 杨回答。门关上的声音撞得他满脑袋嗡嗡响。杨觉得自己快被气晕了,但又说不清到底在气什么。
半个小时后杨离开了先寇布家。他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要是平常,他大约会愉快地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元帅就趴在他旁边晒着太阳打呼噜。多美好的时光!可是现在杨根本不想回家一个人呆着。加上一只猫也不行。
“有害书店”在上午的这个时间自然还没有营业,不过这难不倒杨:因为他知道店门密码。亚典波罗应该还在睡大觉,杨干脆开门替他做起了生意。也许是上天眷顾,一开门就有人来问这问那,他竟然忙得没功夫胡思乱想。
快中午的时候,真正的老板才一脸惊诧地到了店里。杨一看见亚典波罗进来,便立刻把身边的顾客推给了他,自己则长出一口气,仰在了窗边软垫上。
“拉普学长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亚典波罗趁着指点客人的间隙跟杨闲谈起来。杨点点头,没答话。“这个吗?奇怪,这几天好多人要。已经卖光啦!” 亚典波罗又扭过头,“他说请帖过几天会给我,学长你拿到了吗?” 杨又点点头。
“老板,这个是免费的吗?” 有人在门口展示柜上拿起一本小册子。亚典波罗抱着书正在往里走,这会儿不由得伸长脖子看了眼。“是的!那个柜子里都是别人放的宣传册子,随便拿!”
“老板,你确定吗?” 那人好像还是挺疑惑。这时候亚典波罗已经走到了里面,似乎没有听见。询问的人又再问了一遍,仍是没有回答。杨看了看他,只好拖着步子走过去,“要什么自己拿就好了,这个都是免费的。”
“这个,和,这个,都是吗?” 这个高中生模样的客人怯怯问道。
杨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两份册子。一份写着:fk, no war。另一份写着:go fk yourself。杨耸耸肩:“都拿走吧,想来也不能卖钱。”
高中生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满意地拿着这两份材料出了门。杨觉得有些无聊,便也抽出来开始看。亚典波罗这时从后面出来,看见杨手里的东西,噗呲一笑,“学长也对这个感兴趣?”
杨摇摇头。“没听说过。‘艾尔-法西尔市民情愿团’?”
“就这两天的事,” 亚典波罗撇了下嘴,“正在满世界发传单,还在最高评议会游说……学长知道那个叫林奇的吧?对,无能透顶,平常的边境纠纷居然被他弄成这样,现在帝国军占着沿线卫星,当然不会放手。好像航路也受到了干扰。不过,政府只是提出了抗议,居然什么都没做……所以这个艾尔-法西尔市民情愿团就到海尼森来了,大约是当地的鹰派团体。”
杨撑着头想了会儿,“艾尔-法西尔离伊谢尔伦太近了。”
“是够倒霉的。” 亚典波罗拎起一本书拍了拍,“不过现在的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吧。总之,叫嚣着要教训帝国军,也不算什么聪明人说的话。”
杨看向另一本小册子。“所以你把对立双方的宣传册子摆在一起吗?这个什么什么,‘和平骑士团’?唔……”
“我国宪法保障公民的出版自由。” 亚典波罗以刻意地严肃口吻回答。两人同时笑出声。
这一天阳光很好,店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风铃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不知不觉,杨就在亚典波罗的店里晃到了打烊。路灯亮起的时候,两人关好店门出来,亚典波罗便问杨要不要去喝两杯。杨迟疑了片刻,然后说自己想回家睡觉。
“难得学长今天兴致好,肯定很累了。” 这位快活的青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杨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要去学校上课,回头找你喝酒聊天。”
这一整天亚典波罗都什么都没问,眼下当然也不会多话。他顺路陪着杨走到楼下,然后便道了别。
杨刚刚打开家门,独守了一天一夜空房的元帅立马就愤怒地冲出,跳起来抓他的裤腿。杨连忙蹲下来抚弄猫的脊背,然而元帅并不领情,反而更加猛烈地往杨的怀里撞,杨只好兜着猫半躺在了沙发上。打闹中,元帅一点也不客气地踩上他的胸口,伸出舌头舔杨的下巴。虽然亲昵,可这滋味并不好受,杨为了安抚元帅的情绪,只得暂且忍耐,干脆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盯着自家的天花板。
直到元帅不停地冲他嗷呜乱叫,差点窝在沙发上睡过去的杨才又爬起来,给他另开了一个新罐头。猫砂虽然是自动清理的,但屋里仍然有些异味,杨关了空调,敞开门窗换气。
阳台外是这个街区的点点灯火,整齐划一的住宅楼一座挨一座,难以分辨。杨站在栏杆边望了一会儿,觉得颇为无趣,又转头回到屋里,想想还是打开了通讯记录查询。
全部已读。没有人打过电话或者留过讯息。
杨去冲了个冷水澡,胡乱擦了擦,然后随手拿了本侦探小说裹进了被窝。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突然到来的通讯提示吵醒了他,杨不太高兴地虚起眼瞅了眼时钟。七点。
七点?在这个时间打进电话,真是很过分的行为。迷糊中,他想关掉提醒,但脑袋一耷一耷的,还没开口,便被人工智能判定为接受通讯。
“杨,嗯……杨?早上好。”
他忽然睁大眼睛。果然,悬浮在枕头上方的视频画面里现出先寇布的脸。杨所住的公寓里有军方统一配备的智能家居系统,其中一项功能便是能够根据屋主的不同定位自动调节通讯画面,杨曾经对这项服务甚为满意。但是现在他感觉有些奇怪。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先寇布出现在自己上方,而对方显然也从这个角度看到了自己。他甚至看得清先寇布那种饶有兴致的、令人恼火的表情。
“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吗?”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杨不算起床气很大的人,但时不时生一下气也不算很过分吧?
先寇布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进来。“呃,嗯,抱歉,我不知道……昨晚过得还好吗?”
昨晚?昨晚有什么特别的?杨正要反问,却忽然想起自己告诉过先寇布,自己另有安排。“非常愉快。” 他回答。等了一会儿,先寇布那边却没回答。杨又拉下被子侧过脸。通讯并没有中断。
“你把我叫醒就是要问这个吗?!”
先寇布勉强露出笑容。“不,也不算是……只算一部分吧……杨,我查过了课表,我想,你下午要去学校上课,所以我打算接你——”
“现在早上七点!” 杨抓紧被子大喊,即使先寇布并不能从投影里伸出手来抓他起床。
“是的,是的,” 先寇布忙不迭点头,“不过,我上午要去给学生做体能测试。”
杨瞪着他,搞不清他想要说什么。先寇布拿手撑着下巴,也看着他,脸上可见的绷紧。“唉……” 他突然昂起脸,“杨,昨天我走得太匆忙了。我想,这实在没有礼貌。我至少应该送你回来。” 先寇布又贴近了一点屏幕,感觉就要从投影里蹦出来了一样。
“你在楼下?” 杨慢慢坐起,先寇布的投影也调整到了他正前方,就好像跟他一起坐在床上。先寇布点点头,“我等你一起去学校。嗯,不,是这样,我想跟你一起去学校。”
杨半垂下头,揉了下遮住眼睛的头发。“唔……” 他慢慢挪到床边,“那你得等我一会儿……没准你会迟到。”
“非常乐意。” 先寇布伸出两根手指在额角一碰,露出一个十足标准的微笑,然后利落地结束通讯,把时间留给了杨自己。通讯画面消失了,但杨觉得自己好像还能看到他。
那张脸确实非常英俊。杨一边刷牙一边想。他很奇怪自己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难到不是本来就如此?
草草整理完着装,杨抱起课程资料匆匆下了楼。让别人久等毕竟也是不太好的一件事。先寇布果然就靠在路边一辆车旁边,看到杨的身影闪现,也就快步迎上来。
“我买了羊角面包。” 先寇布提了提手上的纸袋子,“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吃早饭。”
杨想过他会以怎样的开场白开始,但这时他发现,自己倒成了更不自然的那一个。他匆匆说了谢谢,然后钻进了车厢。
纸袋子捏在先寇布手里,窸窸窣窣的,两个人平视前方,看着车驶入离城的高速。“噢,快吃吧,还是热的。” 先寇布差点忘了手上的东西。于是纸袋子又捏在了杨的手里。
“你不喜欢吃吗?”
“不是,我一会儿再吃。”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你呢?”
“也还行。
两个人继续平视前方。
“我想起来,” 先寇布忽然把手伸进外套内袋,“你有东西忘在我那儿了。我想是不小心掉出来的。” 杨扭过头,看见先寇布手里捏着一张淡粉的卡片。“啊!” 杨拍了下自己的头。是拉普和杰西卡的婚礼请帖。
他连忙接过来,小心放进了书包。“还好没有丢。要是到时候才发现,也未免太不礼貌。这是我的两个好朋友的婚礼。太感谢了!”
“不用客气。” 先寇布这时侧了下身,把手臂伸直搭在杨的靠背上。
“怎么了?” 杨转了转眼珠。
先寇布清了清嗓子,低下头,又清了清嗓子,然后看着杨。“婚礼时间很近了吧?”
杨点点头,忽然一笑。他干脆也侧过身看着先寇布。对面的人半张着嘴,歪着头笑了会儿。“杨,你有没有……有没有想问我的话?”
“当然有。” 杨脱口而出。先寇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杨挠了下头,“不过呢,我现在并不打算问你,因为我想也不算很要紧。我们以后再说。”
先寇布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从靠背移上杨的肩膀,轻轻戳了他两下。“婚礼时间不是很近了吗?”
其实杨本来就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所以你有时间?” 他抓着手上的纸袋子,窸窣作响。
“我永远有时间。” 先寇布回答。
汽车驶入一条林荫道,杨知道,学校快到了。“下下周的周日,别忘了。” 杨看向前方,嘴角弯出柔和的弧度。
tbc
Comments
No comments yet. Be the first to re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