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uce【一】

豆腐X鳕鱼

收到小礼的分手短讯是在十月份。

那天早上所有的坏事都撞在一起。秋天的第一场大降温、完全没有听到闹钟、慌乱中落下了便当和雨伞,最重要的是,手套——菅原很怕冷,初秋之际就翻出了女友亲手织就的毛线手套,降温前夜一听完天气预报就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包里——出门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菅原只好将手裸露在风中提着训练包,寒冷从指甲缝钻进来,很快蹿遍身体。下电车的前一刻短信铃声接连响起,秋雨应景地倾盆而下。

“确认恋爱关系时,孝支君是因为毕业的氛围还是自己的心意呢?”

“孝支,真的喜欢我吗?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却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啊。”

“不过我也没资格问这句话,毕竟我已经有更喜欢的人了,所以……”

落汤鸡版菅原来到教室门口,雨水顺着衣摆、裤管滴下来,在地板上汇成一片窘迫的圆。

泽村大地两步跨出教室,他想问的话语被那张苍白的、茫然的脸拦住,统统咽回喉咙。他一把提起菅原孝支往部室去,所幸皮制训练包具里面的运动服都还是干爽的。泽村一边拿出毛巾轻柔地摩擦着那头蔫下来的灰发,一边悄悄观察着菅原的表情。雨水捋塌了菅原的刘海,让它打绺,狼狈地粘在额前;菅原的睫毛垂落,神色颓然,泽村感觉他似乎变得透明,他小心翼翼,生怕毛巾和手从菅原的身体上穿过去。

“先把衣服换下来吧?”这是哄孩子的语气。

菅原抬起头来,嘴唇蠕动两下,认命地拉开拉链,泽村帮他扽着袖子。湿透的衬衫舔舐着他的身体,像冷血动物的舌头。小礼的短讯也一样:铃声一遍遍撕咬着他的耳朵,文字一遍遍浸濡他的眼睛,寒意无孔不入,菅原打起冷颤。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去请假回家休息吧?”

回家?在昏暗的房间里变得更加潮湿阴暗,一遍遍回味那些辛辣的批评,一边哭泣一边悔恨无疾而终的初恋吗?不要,不行,绝对不回去。今天我就要在学校的地里扎根,哪怕被雨水泡胀我也不离开!首先,首先要把小腿以下都埋进土壤里去,得找个人帮忙。

“我把自己交给你了,泽村。”菅原郑重地说。

“?”

“拜托你让我和花园融为一体。”

“菅原,你不会发烧了吧……”

“我非常冷静,你看——”

菅原伸出手,泽村感觉胳膊贴上了四根缩小版的棒冰。

泽村不假思索地握住那双手,一边搓一边哈气。菅原僵了一下,寒冷开始融解,心从冰窖掉进温泉里,冷热交叠,撕开一道皲裂,雾气升腾起来。

高中生的八卦传播如同蹿入人群的流感,更何况是这样无法自由自在地去室外活动的雨天。流言中的菅原分别成为了宫城爱情故事男主角、evangelion适格者、生存游戏编外神使、通过食骨之井穿越来的大犬妖……他尽量压低身体减缓呼吸,但本就显眼的浅色头发在运动衫的加持下达成了10*10=100的爆炸显眼效果。

菅原决定找个清净的地方吃饭,思索再三后选定了部室楼梯通向天台的隔间,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他拔腿就跑。午休时段整栋楼都格外安然静谧,雨天的潮气将前两天尚未散尽的余热挤拥在楼道里,蒸在身上暖烘烘的。

菅原打开印满小狗的餐布,垫在膝盖上,与此同时另一只大狗也在楼梯口探出脑袋。

两人对视半晌,菅原认命地挪动屁股。

泽村哼哧哼哧冲上来,头发随着脚步起落,让人想到小动物上下扇动的耳朵。他哐得坐下,跟菅原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菅原发现泽村的餐布也缀满小狗印花,他猜测两人的妈妈会很聊得来。

“我开动了。”“我开动啦。”

菅原觉得泽村吃饭时同时释放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虽然他很少发出存在感很强的声响,但饱满的幸福感随着饭菜的香气,以泽村为中心在小小的空间一圈一圈荡开,也激励着菅原的食欲。

他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位同班、同部的男同学,虽然日夜相处,但他此前这样认真端详过泽村大地。菅原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泽村的长相属于哪种类型,或许正是因为他宽和笃实的性格,再加上他们身边还有五官更加深邃惹眼的东峰旭,让菅原忽视了泽村轮廓线条之中的挺拔与锐利——原来他也是五官立体的类型呀,菅原后知后觉。他的眼神掠过泽村平阔的额头,停留在那隆起的漂亮眉骨片刻,很快地跃上微微卷翘的睫毛。那对深茶色的眼瞳伏在眉弓的阴影里,不同于往日的炯炯有神,在此时显得格外乖顺。

“菅原不吃饭吗?”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泽村抬起头来。

菅原慌乱地挪开眼睛。视线快速滑过泽村英挺的鼻梁,最终停留在饱满的唇瓣上。

“你就不好奇我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呀?”

“……你好笨。”

“为什么说我笨?我怕你不愿意提起,果然是不愿意提起吗。”

“我被女孩子甩了。”

“……抱歉。”

“你为什么道歉,又不是你甩我。”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吗,菅?想哭的话也没关系,我很擅长保守秘密的。”

菅是什么呀?昵称吗?泽村怎么还在在说话,嘴巴好可爱,发音时会露出虎牙。潮气蒸着菅原的脑袋,烘得他晕晕乎乎的。

“那你来帮我练习吧。”

“扣球还是把东峰也叫过来吧!他比我扣得更好。”

“我想练习接吻。”

不妙。糟糕!坏透了!!他被男同学的嘴唇蛊惑了。

“哎呀我没有别的意思!!是因为那个,我不会接吻所以被女朋友甩了,对不起我我我,你就我——”

对不起小礼,我找不到理由了,给我个机会我会剖腹谢罪的,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食骨之井在哪里啊,战国时代需要我,我接下来最好的命运就是被等在井口的奈落杀掉。

泽村抬起手来,菅原紧紧闭上眼睛。

会是巴掌还是拳头?揍变态果然还是要用拳头吧。

“嗯,刚开始练习的话,使用舌头是不是难度太高了?”泽村说。

泽村的拳头没有落在菅原身上,而是抵着自己的下唇,看起来是在认真思考。

“……?”

“我们先普通地亲亲看,下次练习再循序渐进可以吗?”

“??”

“我这边也是新手,接下来请多多指教。” “???”

泽村把便当盒放在身侧,不慌不忙地系好餐布。然后他面向菅原,摆正身体,抬起手来轻轻捧着菅原的脸颊。

“我看过的书上是这样做的。”

这到底是什么书啊!!菅原来不及问出口,泽村已经贴近到他的眼前。他慌乱地闭上眼睛。雨还在下,空气中充斥着菅原喜欢的、浸透雨水的水泥板的味道。泽村的鼻息轻轻喷在菅原脸上,他手掌上的茧搔得菅原脸颊发痒,但菅原绷直了身体不敢乱动。痒泛滥开来,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脖子、胸膛,而原本乖乖呆在胸膛中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连带着菅原的眼皮也一跳一跳。

吻迟迟没有落下,菅原有些不安地想要睁开眼睛。泽村的声音制止了他的想法。 他说:“我开动了。”

一开始是笨拙地贴蹭,紧接着不知是谁轻轻抿动唇瓣,将浅尝辄止的触碰变成啜饮。鳕鱼和豆腐的味道混在一起,菅原想到这个有点想笑。但津液很快滤去午饭的气息,菅原的腰不知不觉向后塌去,泽村的嘴唇却片刻也不愿与他分离。

“咚。”菅原的后脑勺磕在墙壁上。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我这就叫救护车!”

泽村迟到的惊慌终于浮出水面,他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露出衣服的部分都变得通红。

菅原看着他忍不住大笑出声。他往后坐坐,让身体半倚着墙,张开双手:“练习还没结束呢。”

泽村愣了一秒。紧接着他把手垫在菅原脑后,欺身向前、垂下眼来。

我这是做了什么事呀!菅原望着窗外出神。他触碰自己的嘴唇,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似乎还残存于此。面对这种怪事还能气定神闲,泽村真是个奇人。菅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乱涂乱画,稿纸上很快出现球馆记分牌的涂鸦,他郑重其事地给泽村队加上一分。

雨已经停下来,老师正在借题发挥,跟学生们诉说自己钟爱的俳句。教室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泽村的脸砸在桌子上。

“?没事吧泽村同学?”

“对不起,我没事。不需要去保健室。”

看来也不是完全气定神闲嘛。菅原的眼睛落在泽村红透了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