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我想跟阿菅告白。”
如泽村大地所料,旭的嘴巴一瞬间就张大到能放下四个鸡蛋。他满意地把脸转回来,一边看菅原,一边系鞋带。即将被告白的对象正协助其他队员完成扣球训练,卫衣和短裤随着他上下跃动帆似的被空气撑满,衣角追不上下落的速度,在落地的瞬间露出他腿上的痣来。
泽村舔舔干巴巴的嘴唇。
旭抬手帮助下巴复位,斟酌词句:“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告白?”
“是啊。”
“那么是阿菅告白的?”
“?不是啊。”
“?阿菅没有告白?”
“??是啊。”
“??你们俩不是已经交往快半年了吗!”
“???不是啊!”
迷茫实实在在地在两个人地脸上交相辉映。
“怎么可能啊!你们俩有在课桌下面拉手吧!”旭一头雾水。
“有啊,课桌上面也有牵过。”大地理所应当。
“阿菅吃不完的饭都是你吃的吧!”旭一头雾水。
“对啊,直接丢掉多浪费啊,不过剩饭是坏习惯,下次你也帮我说他。”大地理所应当。
“雨天你们都撑一把伞吧!”旭一头雾水。
“是啊,两把伞就听不清阿菅说话了。”大地理所应当。
“这还不是交往吗?”旭绝望大叫,所幸声音被密集的地板音和口号掩盖。
大地理所应当的神情终于出现几分动摇:“这不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吗?”
“朋友你个大头鬼,你把阿菅换成我试试。”
大地认真思考片刻,挪动屁股,离旭远了一大截。
“干嘛啦!这样我会很受打击的好不好!”旭挤过来。
“……懒得替你考虑那么多。”
“你还要不要告白啊!再这样我不给你出主意了哦!”
“我也没指望你给我出主意啊……一看旭就没对别人告白过吧。”
“……光是想到这件事都紧张得快死了。”
“……看吧。”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啊?”
“我提前通知你一声,以免有些小心眼胡子少女抱怨我孤立他。”
“哈哈,万分感谢,已经被孤立半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你有什么好招吗?”
“不是不要我出主意吗!”
“万一你有不敢实践的计划呢?”
“你怎么想剽窃创意!”
“这叫演练!”
“可是我真的没想过……如果大地已经计划好了,那我可以提供建议……”
“……”
“……”
“好!那么我们来计划明年怎么打进全国大赛吧!”
“别岔开话题啊你这家伙!至少先把最重要的台词给——”
“首先在体能这一项还需要进行——”
“喂,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啊!”
大地好不容易才完成对家里四个小孩一只狗狗的作战计划,陷进椅子里面一边发呆一边晃动椅轴转圈。
第一次出现“想跟菅原告白”的想法其实是刚入部不久的事。
竟然在梦想中的豪强学校打球欸!大地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把训练的热情燃烧到最满:想要接到全部的球,想要扣到全部的球,想要让球永远在空中滞留。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地向前扑去,胜利就像强效止痛剂,麻痹了他的理智和神经。就在这时同年级的男同学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出排球馆。那个人身形纤长、力道也不强,可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着,大地就忘记了要怎么反抗。
他把他按在椅子上,变出一大堆应急治疗用品、开始施法——用纱布把手指变成几根大白萝卜、萨隆巴斯不要钱似的从膝盖喷到脚(晚上洗完澡还是这个味儿)、腿上和背上都打满补丁(膏药)——打排球扭伤手指、撞出淤青都是家常便饭啊,大地几次想要用这句话制止对方的行为,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吗,他有点迷糊地看着前方。教室空无一人,风和阳光时不时探头探脑地窥视这一方空间,同班的男同学额前掉落几根不听话的灰发,手指关节泛着好看的红色,他半跪在地上,恶趣味地给每个绷带都打好了漂亮的蝴蝶结。
“泽村同学,”他一边按压创可贴的边缘一边抬头看大地,“你如果再这样打球,我就再也不让你进排球馆了。”
“可是菅原同——”
“治疗完成。刚才的话我说到做到哦~”
菅原孝支得意地叉着腰,风适时灌满窗帘,阳光跌进屋里,照亮菅原的脸。
请和我结婚吧。这想法转瞬即逝。大地暗自嘲笑自己荒唐,却忍不住想要离那个人更近一些。
短讯提示音响起,大地坐起身来。
“想到毕业式伤感起来了。”
大地隔空摸摸菅耷拉下来的呆毛,输入文字:“那我们要努力,打进IH或者春高的话,学长们也会来看的。”
“怎么这么乐观啊!但是每次大地这样说我也会莫名奇妙地热血起来,真怪!我是不是被传染了笨蛋病毒?”
“应该没有那种病毒,毕竟阿菅也没有传染聪明细菌给我。”
“聪明是天生的啦!”
大地放下手机,手指擦过立在桌上的与初中好友的照片。他忍不住伸出拇指去触摸相框,池尻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脸皱在一起哭得好丑。大地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他们的毕业留念照。对了,毕业式,初中毕业式。阿菅把纽扣送给了三浦礼子。
大地倏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告白方式,他冲出房间去敲母亲的房门,一口气吵醒两个小孩,换来一顿不轻不重的训斥。
“早!”
“早啊!”旭递给菅一个包子。
街上路灯还没熄灭,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菅原拉紧手腕舒展身体,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两人并肩向学校走去。
“大地呢?”
“先去开门了,学长们昨晚拜托他的,说今天想最后一次看看部室。”
“毕业式啊……”
“时间过得好快啊……”
菅狠狠咬一口包子,像是吃下了决心。
“旭,我要跟大地告白。”
“好呀,我们先去部室找他吧,你要跟,你要……你……告白??哦呀,嗯,哦,呃。”
“反应好怪!?我还以为旭会更惊讶一些?”
“哈哈……我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了……”
“?”
“那么菅是来通知我这个消息的吧。”
“不是啊,我是来征求意见的。”
“呜呜呜呜阿菅!”
“干嘛啦!!不要在这里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想问问在旭眼里我和大地的关系如何呢?”
“……其实我以为你们已经交往很久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菅原眉头紧皱,努着下巴,“旭认为到底怎么才算交往呢?”
“天天黏在一起?”
“朋友不是也天天黏在一起吗?”
“那再加上牵手、拥抱、亲吻什么的?”
“朋友不是也……”
“没有那种朋友啦!!”
“有哦……”
“……你们该不会???????????????????????”
“好!我们来想想怎么打进IH决赛吧!”
“喂!……唉,我实在是搞不懂了,菅认为怎样才是恋人呢?”
“……我也不太清楚欸。说老实话我观察了很久身边的已婚人士——”
“已经进展到结婚这一步了吗!”
“哎呀哎呀,手好痒呀,该找谁砍一砍呢?”
“对不起……”
“总之!我发现结婚对象就是签订盟约的恋人。但又似乎并不只包含恋人这一层含义……所以说到底是还并存有朋友关系,还是说恋人本身也有朋友的含义呢?如果本来恋人也是朋友,那么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差别在哪里,身体接触是否亲密这一点,勉勉强强可以作为分析的参考之一啦,”菅原心虚地拉拉围巾遮住脸,“但是那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啊,到底什么才是这两个世界之间的传送门呢?果然还是——旭你在听吗?”
旭的两只耳朵轮流喷出白气,脑子发出快散架的机械零件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真是深奥啊,嘿嘿,嘻嘻。”
“……我真是疯了,还想过指望你。”
他们快要走到球馆,大地在清理入口的地板,身体镀上一层早春清晨的阳光。菅原觉得大门好像相机的取景器、或是油画的外框,大地被圈在这里,就再也逃不出他的心房。他临时起意,又坚定无比地向前快步走去。
“阿菅?”
“我现在去告白。”
“!要动手?现在??在这???”
“等我的好消息吧!”
菅原转身向旭比了个大拇指,不到一分钟后他铩羽而归,旭面色凝重地拍拍他的肩:“我懂,是紧张吧。”
“也没有那么紧张,但是他不在门口了啊!”
“哈?”
“不在门口就不是我预想的告白地了!可恶啊!”
“完全没懂这有什么关系呢哈哈。……要不这样,下次阿菅不要想别的,不要预设地点或者台词,就直接去。还是管不住心跳的话可以这样,”旭伸出拳头握紧,菅忍不住往后退几步,旭垂头丧气,“……我真的会哭。”
“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看起来太吓人了这。真抱歉……”
“……你看哦,这样握紧再放松,就不会那么紧张了。跟我一起试试吧。”
“……好像是有点效果欸。我出发了。”
“又来啊!”
这次菅原端着右手回来了。
“结果如何?”
“好像太用力导致手抽筋了……”
“噗!”
“都怪旭啦!!!”
菅原孝支往返小草坪和排球馆的第21次,旭已经能平淡地说出“一路走好”和“欢迎回来”了。
泽村大地终于走出球馆:“你们两个,要练习往返跑就好好穿上运动服!”
“……”
“……”
“你真的喜欢他啊?”旭光明正大地遮住嘴巴在菅耳畔说。
“其实我现在也有点犹豫了。”菅光明正大的遮住嘴巴在旭耳畔说。
毕业式上旭先哭起来,然后是菅,大地腰上黏着这两位同年级的男同学,两人哭得一样惨,区别在于旭是把大地当抱枕抓着,菅则在想办法挤走他(虽然并没有成功)。本来还打算笑着告别的学长们终于被传染,整个排球部哭成一片。大地手忙脚乱,哄完这个哄那个,悲伤被疲惫击溃,脑袋完全放空,唯一残存的想法只有这辈子死也不做幼儿园老师。
今天的训练取消,放学时间提前,大地和菅原都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悠。不知不觉两人越靠越近,菅原的手背时不时擦过大地的指节。
“好无聊啊,我们来玩游戏吧。”
“好啊。”
“先猜拳。石头剪子布——”
“猜拳从来都赢不过阿菅呢。”
“那么从现在开始,大地只能说‘是’。”
“这是什么游戏?”
“警告一次!只能说‘是’哦!”
“提问,这是回合制的游戏吗?有惩罚吗?”
“好问题,但是警告第二次。是回合制游戏,说不了‘是’就输了,到时候换你来问我。惩罚就……输掉的人请吃晚饭吧!”
“是?”
“挺上道的嘛!让我来想想——大地是笨蛋哦!”
“……是。”
“大地现在很冷。”
“……是?”
“大地的制服没有口袋!” “是?”
菅原得意地牵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像万圣夜成功要到糖的小孩:“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暖暖啦!怎么不早说嘛,真是坏孩子,一点也不坦率。”
大地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手掌完全嵌合在一起。他笑起来,自然而然地探身吻一下菅原的脸颊:“是。”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
心跳声震耳欲聋,菅原有些僵硬地想要像旭教的那样握紧拳头,握紧的却是大地的手掌。
“——我是大地的朋友。”
“是。”
“大地喜欢亲亲。”
“……是。”大地红着耳朵。
“很肯定嘛!——那拥抱和,那个,也喜欢。”菅原有些艰难地说完,暗自埋怨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是。”这次他不再犹豫。
“答得好快……那,”菅原眼神避闪,“和我以外的人也喜欢吧。”
菅原停下脚步,盯着皮鞋不敢抬头,眼前渐渐模糊,他放开手。
“不行。”泽村用力握住菅原的手,轻声说。
“……欸?欸!!我——”
“该我提问了。”
“……是。”
“阿菅是笨蛋。”
“……是!”菅原掐住大地的手。 “阿菅是小狗。”
“是!”真记仇啊泽村大地!
“我是阿菅的朋友。”
菅原一直体温偏低,今天也是一样,大地的手才是他的暖炉。暖意从指尖流淌向心脏,然后在皮肤上沸腾起来。菅原的脑子被这句话说得愣住,脑袋晕乎乎的。
“不是。”
大地怔然望向菅原。
他今天哭了太久,眼睛还肿着,鼻头也还红着。羞涩和悸动已不知不觉从胸膛爬上他的脖子和脸颊,他诚恳地看着大地,颤动嘴唇。
“是朋友,可是我不想只做大地的朋友。”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做大地的恋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恋人。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吧?很奇怪吧,很贪心吧?”
“早上我不是在往返跑,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情,但我没有勇气。”
糟糕,鼻子又酸了。菅原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头,想把眼泪留在眼眶里:“我以前辜负了别人的真心,明明已经做错了一次还像这样,不负责任地对待我们之间的事。我真的很后悔,对不起,我早就应该跟你告白,可是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
“来得及,”大地鼻尖也变得红彤彤,他抽出手来捧住菅原的脸,“真抱歉,我也说得太晚了。其实我今天也要跟阿菅告白的。”
菅原再也忍不住,眼泪滚珠般落下来。可是这样就看不清大地了——他用袖子和手胡乱抹掉眼泪,新鲜的水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视线模糊中大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粒扣子放在他手心。
“我也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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