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雫】铁胞宫

因为从未理解诞生,鬼憎恶着生母。

“你母亲是什么人?”

“不记得了哦。”温知礼吸了口烟,翻账簿的动作没有放缓分毫。

“哦。”虽然问题是雫提出来的,但他显然对回答并不怎么关心。类似的心血来潮在他与温知礼的交流中发生过无数次,好在问者无心答者也无意,于是这些问题往往会被视作是鬼对凡人转瞬即逝的好奇,就像温知礼口中吐出的云雾。

“小雫难道是因为上次的目标,开始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了?”温知礼这回却不识趣地拂了一下还未散完的烟。

“谁准你随便揣测我的想法了?”

“呵呵,抱歉抱歉。”温知礼笑得毫无歉意,烟管在香炉边上磕出一个清脆的响儿,灰烬扑簌簌落进金兽的嘴里。雫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已经死了,你还想追究的话,我也只能告诉你——本姓荻野名穗,二十四,作为血统纯正、养尊处优的鬼族女性,是合婚中的优秀母体,因此嫁入荒川家。临近产期时死亡,胎儿滑出,自然是死胎。临死前紧抓着给婴儿准备的刺绣肚兜,也就是咒语生效的媒介,稳婆去看的时候硬是没能掰开她的手指……”

“谁问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算了,不说这个。”雫掐灭了话头,抖开手里那条皱巴巴的碎布。正是这肚兜上的诅咒,让他在莫名其妙的黑暗中被困了足足三个时辰还毫无还手之力,可谓是奇耻大辱。他想起女人的脸,从子宫般温暖的黑暗里被解救出来的时候,他匆匆瞥见,她干瘪衰老得仿佛有六七十岁,朽木般枯槁的手抓着罪魁祸首的那条肚兜,上面绣了三个字,荒川雫。

雫的头刺痛起来。

“那你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呢?温某愿意效劳。”温知礼说罢合上账簿,“‘雫’这个名在岛国并不算常见,只要你希望追查,温某可以立即派人。”

“不必,”雫挥挥手,“我要回去休息,你只要下次别他妈再收老李头送的曲沃烟叶就是给我省心了,熏得人头疼。”

以后只能抽玉溪!留下这句话后,他离开了书房。

雫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将身形一隐,出了院子。夜色四合,他往沉默的后山走去。穹顶的黑暗并着温热而湿润的空气压向他,雫又想起被诅咒封住的那三个时辰:四周一片漆黑,他蜷缩身躯漂浮其中,浮浮沉沉,隐隐能摸到柔软的、世界的边界。这感觉仿佛被羊水怀抱摇晃,沉闷而规律的水声在全身回响,雫从未感到如此安全、舒适和平静。这令他恐惧。

雫当然不相信自己曾待在子宫这种狭隘又腥臭的器官中,他全身上下致密的暗能量是最强之鬼的象征,除了他,没有任何肉身能够担负得了如此浓度的暗元素侵蚀,所以他绝不可能有母亲,否则那女人应该在怀孕的瞬间就死去。因此——雫笃信,只有集天地之暗于最为坚实的容器中,才能孕育出他这样卓尔不凡的生命。那容器绝不可能是脆弱的血肉,绝无可能。

所以那个荒谬的诅咒连同那个荒谬的名字是最为恶劣的亵渎,它们在践踏雫最引以为傲的血脉。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他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雫踩碎脚下的山樱桃,嗅到了那具女尸的味道。气息越来越近,他忍不住露出阴谋即将得逞的笑容。

但那表情僵在了脸上,雫的手脚突然失去力气,死尸般直直地倒下去。他脖颈上的枷锁正溢出冷冽的白光。

这无力的感觉雫无比熟悉。闪着白光的无边铁壁,水银般的冰冷药剂,腐蚀精神的剧痛,他顺势想起在无法逃离的封闭胞宫,等待着产道洞开的每一天,等待着自己遥遥无期的降生,不知过了多少年……

休克的雫身边,几个黑影鬼魅般浮现,他们很快就消失在雾气缭绕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