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虎,割肉喂鹰

*内有宗教与神话元素,请谨慎阅读

*极度ooc

    杨文里有几个爱好是众所周知的——喝茶,睡觉,以及看书。在伊谢尔伦,除了可以看到他在指挥中心喝茶,在办公室睡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窝在书房里看书。

‎    先寇布这天果不其然在书房找到了不务正业的杨文里。

‎    休息时间对于这位身负重任的长官而言似乎形同虚设,只要上头和太空彼端的皇帝乐意,他几乎需要无休止地上班,横竖都是不划算的工作,偷闲片刻也理直气壮了起来,于是对于闯入领地的下属也并没什么反应,何况这位还是惯犯。

‎    “您今天又在看什么书?”

‎    听到标准开场白的杨文里笑了笑,将手中的图册往先寇布面前摊开了一些——一幅被扫描后印刷的壁画,旁边是一排排的方块字,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显然是人类仍在地球时留下的。

‎    “原来您还会对这么古老的艺术形式感兴趣,“先寇布挑了挑眉,“看起来像是我们的祖先茹毛饮血时的杰作。”

‎    随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茶杯,杨文里答道:“要说是茹毛饮血就太久远了,虽然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也许就是野蛮吧,按照那种逻辑来说,落后和混乱就是野蛮不是吗?”

‎    “所以这是什么时候的画作?这样粗犷的手法看起来距离成熟的文明似乎有点遥远。”

‎    “北魏,存在于地球上中国的一个朝代,按公元纪年,它建立的时间是公元386年,换算成宇宙历就是-2415年,“杨文里的手指指着图画旁边的文字,“既然当时已经产生了民族意识、技术水准、礼仪规范、宗教思想、风俗习惯以及科学知识的发展等等,那就是文明了。”

‎    先寇布从未见过这样方正的字体,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使用的语言和文字都来自地球的欧洲区域,与这个亚洲古文明毫无关系。

‎    杨文里的面貌与先寇布有着明显的区别,他知道这就是亚洲人类的特征,其姓氏也是来自于那个古老国度,所以他看得懂这种文字也不是什么怪事。

‎    先寇布盯着杨文里指着文本的指尖,明明大家都是军人,唯独他文质彬彬又手无缚鸡之力,手指纤细又白净,茧子都没几个,这让他联想到“君子远庖厨“——生活技能为0的杨文里经常以此为借口来狡辩自己不善厨艺,但他当时的表情其实更偏向于“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个想法让先寇布笑了出来:“距离这个时代三千多年前的文明,明明很古老,对于我而言却很是新奇。只是我说茹毛饮血是有根据的,图画中间的人小腿正被另一个人割开了呢。“先寇布伸出手,从杨文里的手旁飘过,指向了图中间端坐的,由线条勾勒出的抽象人物——他抬起的小腿正被站在一旁头戴光环的人用刀子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露出森然白骨,并取下割下来的肉,而他的表情却无半分痛苦。

‎    杨文里的手指滑到了另一行文字,随着他的朗读指尖也在移动:“画的内容来自佛教的一个典故——尸毗王割肉喂鹰。传说他是古印度的一位国王,某日见空中有一绿鸽被白鹰追击,绿鸽慌乱躲闪,飞到了尸毗王的身边寻求庇护。慈悲的尸毗王请求白鹰放过绿鸽,白鹰答道倘若放过绿鸽自己会饿死。于是,尸毗王决定从自己身上割下肉来喂白鹰。”

‎    画中尸毗王的右手手心托着一只绿色的鸽子,白鹰落在他的脚边,尸毗王誓愿普渡众生,绿鸽与白鹰不得共存,尸毗王却希望它们都能离苦得乐。

‎    “尸毗王从自己腿上割下一块肉给予白鹰,白鹰却道:‘大王乃是施主,该平等对待众生,须给予我与鸽子同等重量的肉。’于是尸毗王命人将秤拿来,先是将他双腿的肉割尽,秤子偏向鸽子那一边,再是将两臂两肋剃净,秤子仍纹丝不动,于是尸毗王决心施舍他的整个身体,他不顾后宫女眷的哭泣,忍痛拖着露出白骨的身躯踏上秤盘,秤子终于平了。”

‎    书房内被沉默的寂静短暂地笼罩,两人皆望向画面左下方的三名女眷——一人抱着尸毗王的膝盖痛哭流涕,一人侧过头去不忍直视,还有一人被尸毗王的献身所震撼,直直地望着他。相对应的右下方,舍身相救的尸毗王双手合十安坐在秤盘上,仿佛疼痛与他无关。

‎    片刻后,先寇布率先开了口:“似乎那时的宗教总是如此教人去贬损自己的身体,禁欲也好,舍生也罢,一切都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来生,或者说去往天国的解脱。”

‎    “宗教是统治的工具之一,有了束缚才可以建造秩序,古希腊时期,西方也认为肉体是灵魂的监狱,直到尼采才有所改变。可是西方一边在哲学上压抑身体的价值,一边又在艺术上赞美身体是万物的尺度,以雕塑、绘画等形式记录和美化身体,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    “我对于这种问题一窍不通,对于我这种后来者,肉体生来便是美且自由的,精神才是身体的牢笼,毕竟控制肉体的是我们的灵魂,人类与其他动物有所区别就在于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本能。”

‎    “但科学研究曾表明,肠道细菌可以影响情绪,可尝试通过移植菌群来治疗抑郁症,那不就是身体在控制我们的精神?”

    巧舌如簧的杨文里淡然地品尝手里那杯尚有热气的红茶,先寇布恍惚间回想着刚刚一番稀松平常的对话,这种对话可以出现在他们共处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内容千变万化,大部分情况下是先寇布先止住了嘴,唯独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先寇布劝进杨文里之时。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莱因哈特皇帝的区别在哪里,元帅?”

    “才能。”

    “不,不是才能上的差别,是霸气上的差别。”

    唯有在这种时候,杨文里选择了沉默,怅然地把手放在了头上的贝雷帽上。面对这样的默然,在唇舌之战中获胜的先寇布却毫无胜利的快感,他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具体是什么成分,也许是困惑,也许是安定感——困惑在于他见过的位高权重者,无论再怎么贤明,在时间的考验下也终究抵不住权力的诱惑而堕落成为暴君,凭什么杨文里就可以抵抗得住呢?安定感则在于,先寇布又是愿意见到杨文里这样坚决地拒绝他的煽风点火,这样才能够证明先寇布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倒像个神佛似的了,先寇布想,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上司是凡胎肉体,凡胎肉体自然就是俗的,就像先寇布热衷感官之乐那般,那杨文里的世俗之乐约摸就是偷懒罢了。可杨文里总会在一些时候让人觉得他就是有那么一点神通,战场上他不曾留下败绩,成了同盟的定海神针,那时人人都认为他是奇迹,奇迹一词本就指不平凡的事迹,但显然大部分人都将这两个字咬得太紧太重,使得这种狂热的景仰硬生生变成了神迹,仿佛他指挥一场战争就如同耶稣将水变成酒那般轻松。

    在夺下伊谢尔伦要塞后,杨文里对副官说他要去睡觉了,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眼中显露出的一丝怒火,点燃火苗的是杰克特上将为了皇帝的武人之心,那一点火苗在几分钟前像湿婆睁眼释放天火焚杀伽摩一般,将杰克特上将与他的旗舰燃烧殆尽。先寇布突然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这么多人愿意对杨文里顶礼膜拜,雷神之锤的炮火吞噬了好战的帝国军,这是同盟人眼中来自正义的天罚。但先寇布并不会对这样的胜利雀跃,反倒是杨文里路过他身后时,发泄般的那句“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战争才会无休无止的”,让先寇布刹那间感受到了一股颤栗从他的脊髓里升起,觉得自己也要惹火烧身了,只是这火不会让他灰飞烟灭,反倒叫他浴火重生。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相信杨文里是那个能让甪端为之传书护驾的人。他生在帝国,刚懂事就辗转流落到同盟,深明两方制度下都有什么样的弊端、出过什么样为功名利禄神魂颠倒的人,杨文里此刻点石成金,先寇布也不得不感叹此人的多智近妖,却也让他在冷静后开始猜忌,此人与之前的那些长官相比,又能够撑多久呢?

    此后在与杨文里共处的日子里,先寇布也见识到了更多他作为“人”的那一面,即使已经看出来这位新任长官与从前见过的人大不相同,先寇布仍然认为他需要确认——确认权力对于杨文里的诱惑性。于是先寇布非常干脆利落地向杨文里提议黄袍加身,然而杨文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此后数次唇枪舌战,即使不占上风,杨文里仍旧选择了拒绝,这让先寇布颇感意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伊谢尔伦的指挥台前,那一点神通又显现了出来。

    此时,杨文里带着笑意的话语将先寇布拉出了脑中混乱的思绪:“不过,这个故事的结尾却意外地是个大团圆——那白鹰与绿鸽乃是天帝因陀罗与毗首羯摩天的化身,下凡来考验尸毗王对佛法的虔诚,被他的苦行所感动,最终将尸毗王的肉身恢复完好无损,天地间歌舞升平。”先寇布这才注意到,画面上方有几个赤膊的仙人飘飘然飞过,双手合十行礼敬印以示膜拜。

    “这种故事若不是有这样的美好结局,人又怎么愿意去相信并遵循教义呢?即使神话是全人类的童话,那也本来就是人类自己编写的嘛。“先寇布摩挲着下巴,他一向遇神杀神,佛挡杀佛,唯一相信的只有人性——不论是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宗教神话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消遣的谈资。

    “我并不信教,不过我认为这种故事除了便于统治之外,也确实是给人们带来了慰藉,虽然这样的慰藉仍旧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但人们就是靠着这样的东西活下去,一直延续到我们这个世代。”

    对于这个说法,先寇布不置可否,这多多少少让他觉得,只要是杨文里就必定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品性温和,纵然偶尔会让人觉得那是“妇人之仁”,但如同他始终相信笔杆子的力量总比枪杆子强一般,对民主坚定不移所带来的仁慈也正是他本人的“卖点”。

    “而人也会为了这种慰藉,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先寇布对上了杨文里的视线,对方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怜悯,先寇布弄不清楚,他是在怜爱这些教徒,还是在哀悼任何一个有可能不得不成为信徒的人。     至少,先寇布认为自己并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杨文里也不会,他们的存活率很高,活到一百多岁被孙辈嫌弃绝不成问题。

    “我也不是信徒,但我隶属于蔷薇骑士连,”先寇布回应道,“骑士这种制度早已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但同盟却用来命名我们——在星际间使用肉体搏斗的人们,而骑士在古代以教会的行为准则作为自己的准则,他们都是上帝的信徒。”     “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来说,我们是隶属于您的骑士,也是您的信徒。”

    杨文里听到他这个结论,忍不住笑了出来,红茶在他手里的茶杯泛出一圈圈涟漪:“不要这样,你要信仰的东西不应该是我这个人。”

    “虽然我知道您很讨厌这样,但在外人眼中,您已经被塑造成民主的神像了,就像我们在历史中错位一样,您也错位了啊,提督。”

    “信仰一个活人是会万劫不复的,”杨文里收敛起笑意,合上画册,“活人会犯错,死人照样也会犯错,这样的局限性摆在眼前,也要将人送上神坛吗?”

    “思想也会有机会成为错误的,即便如此,人还是选择了去相信,就像你明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也还是会说小酌怡情。”

    杨文里挠了挠头,像是在为被发现喝了兑入红茶里的白兰地而窘迫似的,只不过谁都知道这都是假象,没几天之后就会梅开二度,即便如此他还是答道:“至少我不会在尤里安面前喝了。”

    “您就不怕我出卖您吗?”先寇布回想起尤里安一边没收酒瓶一边对杨文里说教的场面,滑稽但又莫名其妙地合理,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养父子确实是有一些共同之处。

    杨文里拍了拍外套,站起身离开书房,走到门前回头答道:“别虚张声势了,我们是共犯。”    


先寇布站在书房里,看着那本随随便便放在椅子上的画册,他恍若隔世。

不久前,当他看到马逊怀中杨文里的尸体时,若不是对方神情和打瞌睡时别无二致,先寇布几乎不会注意到杨文里裤腿上的一大片血迹,浓郁的红色像开在雪里的玫瑰,但蔷薇骑士连却没能把人活着带回来,终究是金簪雪里埋。

此行之前,先寇布提议由他来担当护卫,陪同杨文里前去与皇帝和谈,结果还是没能如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踏上瑞达二号。当时说是为了讨个意头才搭的瑞达二号,想着必能如同上次一样逢凶化吉,谁知道意头没讨到,还把命也交出去了。

先寇布不曾为杨文里流过泪,他觉得没有必要用眼泪来为杨文里送葬,但这说法似乎有点太过无情了些,说到底又颇有一丝欲盖弥彰的味道,先寇布苦笑着,正巧此刻尤里安推门走了进来。

“……您也在这里啊,中将。”

“哈,你也是觉得叫做杨文里的幽灵会在这里徘徊吗?”

尤里安看了眼被先寇布拿在手里的画册,说道:“真要说起来的话,也许中将在书房里待着的时间比我多,以前经常看到你们在里面相谈甚欢,聊了很久才出来。”

“都是在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通常是我问提督看的是什么书,由此来打扰他阅读。”

“以前我总觉得提督和艺术是拉不上关系的,毕竟他从不把玩家里那几件瓷器,也就是他父亲的遗物,”尤里安回想起了久远的记忆,唇角不自觉上翘了一点,“然后提督说艺术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就拿起这本画册翻阅。”

先寇布回想起了那一次的谈话,将图册翻到对应的页面,画里的尸毗王仍旧神色自若地被割开小腿,而那日坐在此处侃侃而谈的杨文里也有着相似的表情,甚至马逊抱回来的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也同样,先寇布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冷从内心深处涌出,脸色白了几分,被尤里安注意到,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捏了捏自己颤抖的手。

“有一次我和提督聊到了这幅画,当时我说这种宗教神话故事就是一种虚假的精神麻醉剂,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统治才会存在的,之于我而言就和小时候听到的童话一样平平无奇。”

尤里安挑了挑眉,示意先寇布说下去,然后他就一直盯着那幅曾被先寇布评价为粗犷狂野的壁画。

“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也许世上确实是存在着因果,而这就是我二度叛国的报应吧。”

额前垂下的头发挡住了先寇布的脸,尤里安看不到他的脸上出现了怎样的表情,这样颓然的话从一个向来万夫不当的人嘴里讲出来实在是荒诞不经。尤里安回想起那天他和马逊带着杨文里的遗体回来,先寇布刚听完布鲁姆哈尔特的遗言,当这位伊谢尔伦防卫司令官回过头来看到杨文里的遗体时,他半分恼怒地说:“不要这样,这里不是戏剧学校的练习场,不要在这里练习什么悲剧的舞台戏好吗。”然而无论是尤里安和马逊,还是杨文里,谁都没有一丝回应,先寇布沉默了片刻,举起右手行了一个军礼。

但尤里安看到了他的右手在颤抖。

原来他也有害怕和悲伤的时候啊,尤里安心想,即使在回伊谢尔伦的路上先寇布很快就打起精神考虑接下来的丧葬事宜以及接班人问题,但尤里安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先寇布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喝道:“这人就是死了也这么令人惊讶,真让人不爽!”

“话虽如此,中将您也不是那种会信奉宗教的人啊。”

“但我必须承认,精神麻醉剂在这种时候,其实和酒差不多,”先寇布笑了一下,“你看,波布兰不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酒瓶不放嘛,我们依靠这种宗教故事来幻想奇迹发生,提督的身体能够恢复完好无损,或是祈求这世上真有灵魂的存在能够让他死后也能陪伴我们,而波布兰也不过是靠酗酒来麻木自己的感官,本质上是一样的。”

尤里安捏紧了手里的贝雷帽,捏了没几下,他突然反应过来,杨文里生前也会做这样的动作,于是又松开手来,但脑子里却仍然被杨文里的音容笑貌所充斥。 “我们也许需要靠这样的宗教故事获得慰藉,可提督他却是被宗教团体所杀的。” 地球教。

尤里安和先寇布都没办法忘记,那一夜在找到写有地球教标语到布条时,那种油然而生的愤恨。

“地球教所求的是回到过去,而提督是借着历史来追寻未来,他们是不一样的,”先寇布仍旧低着头盯着尸毗王的小腿,“只不过,即便提督千百个不愿意,他也早已被塑造成了‘民主的守护神’这样非人的形象,如果再来一次,即便已经知道前往和谈的路上注定要死去,我想,他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他也是一种信徒,是吗?”

“是吧,我是这样觉得的,就像他跟我讲过的这些故事一样。”

书房又一次被沉默笼罩,或许屋中唯一平静的只有尸毗王,但尸毗王承受千刀万剐仍眉目祥和只因他是天选之圣人,那杨文里呢?

“提督不是圣人,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都是被动的,被迫进入军校,被迫当上领袖,对权力也没有野心,就军人、政治家,或者说所谓的救世主而言,他是不及格的,”似乎猜测到尤里安心中的疑惑,先寇布脱口而出的话语把尤里安吓了一跳,“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圣人,即便是被迫送上守护者的神坛,他仍然是发自内心地相信民主主义,并为之鞠躬尽瘁。大部分人都是有野心,或者说是有贪欲的,但杨提督的贪欲也就只在睡眠和偷懒上,甚至和他的付出相比,这根本算不上贪欲。”

看着尤里安恍惚的目光,先寇布接着说道:“说来好笑,记得和提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说他是第十三舰队的司令官,当时我就在想,我是蔷薇骑士连第十三任队长,我们都背负着13这个之于基督教而言不吉利的数字,但一个是万人膜拜的不败魔术师,一个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预备役叛逃者,结果我们两个不但联手拿下了伊谢尔伦要塞,还共同背叛了同盟政府,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吧。”

“有一次在这个书房里,提督跟我讲起了另一个佛教的故事,故事里面提到魔王波旬在悉达多太子成佛前屡次打扰他修行,在他成为释加牟尼佛后又数次邀他入涅槃,终于有一次释迦牟尼答应了他的请求,波旬问佛陀,既然你说众生平等,那么我的徒子徒孙能否也来聆听你的教诲呢?佛陀答应了,因为在他眼中,魔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我当时在想,或许我和这个魔王没有区别,毕竟同盟人因我生于帝国的身份而唾弃我,又害怕我的能力,同盟军都不愿意跟蔷薇骑士连扯上关系。但提督不一样,他毫无保留地信赖我们,我数次在他面前提到夺权一事他也不曾恼火,如果没有他,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认同。”

尤里安听罢,痛苦地皱起了眉,从牙缝中挤出一行字:“中将,无信仰之人献出忠诚是要被剥皮抽骨的啊,即便如此你也无怨无悔吗?”

然而先寇布也不过是露出了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作为答复,便起身离开书房,留下尤里安一人对着画册沉默不语。


一年后,众人奇袭莱因哈特的旗舰伯伦希尔,在一片混乱的白刃战中,先寇布主动要求为尤里安断后,随后他按住尤里安的肩膀说道:“我对杨提督只有一句牢骚要发,去年布鲁姆哈尔特虽然豁出性命保护杨提督,可是提督竟然还是没有逃掉,尽管他是奇迹的杨,这件事也太过分了。”

尤里安心中大骇,眼前的先寇布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觉悟,还没等他说上什么,迫于形势,也只能答应道明白。先寇布要尤里安带上马逊和波布兰前行,林兹嬉皮笑脸道:“这里是蔷薇骑士连的地盘,你们这些外人在这里会搞得我们很困惑的。”

“你也听到了,”先寇布保持着万年不变的从容又玩味的微笑,“我们蔷薇骑士连就是这样排外的团体,外人就到别的地方去寻求自己的幸福吧。”

面对这样的发言,尤里安也只能接受:“请保重,你一定要活着。”

尤里安忘记了自己最终如何向他道别,记忆一片空白,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战友早已所剩无几。

当他和幸存的同僚一起清理战场时,他惴惴不安的念想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在他面前是长长的一片尸山血海,蔷薇骑士连的战士和帝国军的血交汇融合成了河,他们的断肢也杂乱无章地堆成了山,而先寇布就这样像创世主似的端坐在高处的台阶上,和他那些互相残杀的同胞们共同绘制了一幅创世纪。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尤其是惊讶于先寇布一身战甲都被血染透,脸上的神情却相当泰然,一时之间让人以为他只是在闭目养神,伸手一探才知道早已没了鼻息,背后则被砍开了一道裂谷般的伤口。

尤里安又一次想起了他们在书房里那次谈话,尸毗王的故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再度上演,只是这一次,或许真的是一个解脱。

回到伊谢尔伦后,尤里安和卡琳一起收拾先寇布的遗物,他看到那本本应在杨文里书房里的画册出现在先寇布的房间里,而此刻,卡琳恰好翻到了他无比熟悉的那一页。

这时候,尤里安想起了先寇布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当然会活着,我这个不懂事的父亲,还想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大闹特闹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