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亚第一次见到玛丽安娜·德·巴托奇小姐的时候,她头上罩着长长的薄纱,纱上有繁复精密的刺绣,遮挡了任何脸部和脖子上的细节,像去教堂成婚的新娘。现在已经是春天,但她上半身紧紧裹着毛皮披肩。人们说巴托奇公爵的孪生妹妹从小体弱多病,安德里亚想。他环顾房间,这里没有生火炉,角落里放着一大块冰。他不知道她是否看得到他,他有摩尔人血统,知道自己比其他人肤色深。在“天主教双王”攻破安达鲁西亚之后,他改换名字,逃出了西班牙,给一个老画家当仆人,然后当学徒。现在,接得到委托时他画画,接不到时就去当雇佣兵挣点快钱——这个时代不缺乏战争。
“他们说你是个聪明人。”她轻轻开口。
“也许。”
“他们说你画得不错。”
“我想是的。”
“我想知道你能否保守秘密?”
“我不保守秘密,小姐,我只是忘性很大。”
他听到她笑起来,笑声很低,然后她把头纱掀起来——她的确和公爵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说,算不上是个美人。她站起身,毛皮披肩滑落到脚边。画师的眼睛观察亚麻衬衫在绿绸紧身褡上方的褶皱形状,现在流行的紧身褡很硬又平,但即使如此她的胸部也过于平坦。
“看够了吗?”她说,“我想请你为我画像。”
“给我描述海。”她说。
玛丽安娜已经维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了,他们商量了很久决定用这个姿势,她背对观众站着,转过头来,围着毛皮披肩,一只手覆在披肩上掩住胸口,另一只手做什么还未决定,也许拿花、镶珠宝的十字架或祈祷书。
“您要休息一会吗?”安德里亚放下笔。
“不,”她咬住嘴唇,“给我描述海。”她坚持道。
于是他开始说话,平静时晴天一般的蓝色,无边无际的绸缎闪着光,海豚在水面上跃起,海鸥无休无止地飞过,日出和日落时海面洒着金红,在夜里她是最深的天鹅绒,在风暴时卷起无数白色泡沫的灰色漩涡,那些浪高高站起后向人扑来,水手尽力不在那其中迷失方向。
应她的要求,他在画她时一遍又一遍描述海,有一天,他加了一句:“在悲伤的日子里,海的颜色像你的眼睛。”
她垂下眼帘,身体松懈下来,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你的眼睛呢?”她柔和地说,“或者我应该说,你的悲伤?”
在画室里他们谈论了许多其它事情,安德里亚拖拉着还没有画她的右手。
“你知道,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海。”安德里亚说,“就说你要去朝圣。”
“去耶路撒冷?会很危险吧。”
“我会陪你的。”他小声说。
她停止摆姿势,走到画架边吻他,他接受了——他是个雇佣兵,他不说不。
“我应该再给你画一张像,不穿衣服的。”安德里亚说。
“安德里亚,你知道我可不是维纳斯的材料。”
“不,我要画赫尔玛佛洛狄忒。”
她去屏风后面脱衣服,出来时不着寸缕,但出生后未剪过的长发放下来遮住身体。
“就这样画,不然就别画。”
“这样更像歌迪瓦夫人,她骑马穿过闹市,只有长发遮住她的身体……”
“你愿意画几张就画几张。”她小声说。
他们编织了许多去看海的计划,谈论着,没完没了到了两人知道这不可能实现的地步。
“如果我把你绑架走呢,怎么样?”
“呸,你这西班牙蛮子!”她笑着踢了他一脚。
“等你哥哥找到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她脸红了:“流氓!”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到时候我们就在上帝的见证下成了亲啦。”
她很久没有说话,然后轻声说:“教会对于婚姻是有定义的,安德里亚。”
“是的,男人和女人的神圣结合。我的赫尔玛佛洛狄忒。”
“别自欺欺人了,安德里亚。”她绞紧双手,“没有什么瞒得过上帝的眼睛。祂知道我不是……”
他们都知道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他画完了肖像里她那只右手,捏着一段绸缎,上面写着拉丁文:汝应当心维纳斯之陷阱。
最后一个晚上她命人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房间里生了火,外面的秋意已经很凉。他们一起烧掉了他给她画的其它画像。她哭着吻他,他们在火炉前的土耳其地毯上做爱,他狠狠咬她的指尖,她一声没吭。
第二天玛丽安娜没有出现,公爵把酬金给了他——那是一个比平时重得多的钱袋。他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我可画了不只一张画,他想。
巴托奇公爵在罗马觐见教皇时染上热病去世,人们再也没有听说过玛丽安娜的消息。也许她带着几个女仆去了女修道院隐居,安德里亚想。但是他知道她害怕和女人靠那么近,她们的眼睛比男人尖得多,她曾说过。他偶尔还想起那天早晨公爵递来钱袋时戴着皮手套的手,那手应该和玛丽安娜的很像,他以画师的专业透过皮革判断。但是他不知道那些指尖上是否有他的咬痕。
他活到现在全靠擅长说谎,那一次他也说谎了,他记性很好,他只是很能保守秘密。他要带着这个故事去炼狱了,如果玛丽安娜还在那里的话。
- Fin -
鸣谢英国国家美术馆,此短篇灵感全来自这幅画 https://www.nationalgallery.org.uk/paintings/sebastiano-del-piombo-portrait-of-a-lady Sebastiano del Piombo 的 Portrait of a Lady,本故事里的画师叫安德里亚,因此一切当然纯属虚构。
以下为我翻译的英国国家美术馆说明:
模特有着自信的姿态、骄傲的眼神和华丽的服装,这一切都暗示她是当时的上流人物。
在她手拿的布料里隐藏着一句拉丁谚文警告观众爱的风险:‘Sunt Laquei Veneris Cave’ (汝应当心维纳斯之陷阱)。这些话语也许暗示了维纳斯的魔法腰带,穿上它的人会令人无法抗拒,天后朱诺曾借这条腰带引诱朱庇特。这句谚文更宽泛地表明爱如何俘获和征服它的猎物。
这幅肖像因其引人瞩目的人物和高超的质量广受赞赏,它可能是画家在人生最后七年所作。服装的风格,尤其头巾的式样,是1540年代的流行。
塞巴斯蒂安诺在作这幅画时使用了他早期作品的四分之三身像形式,给予人物一种强烈的纪念碑性。尽管模特的身份不定,多年来有几个名字曾被提名。其中包括朱莉娅•贡扎加公爵夫人,她因她的智慧和美貌享誉整个意大利。
Comments
February 24, 2025 05:13
我又来了,看了文艺复兴酷儿故事的大家,要来看看古罗马酷儿故事吗(恶魔低语)(目前十一章未完结)。
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61640374/chapters/157577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