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腾腾的屋子里有股甜腻的憋闷气味。二十岁的拉维尼奥站在墙角,小心观察着被妇女们围住的新任皇后。作为克劳狄乌斯皇帝的侄女和第四任妻子,小阿格里皮纳看来打定主意要借好女神节1 在罗马女眷们那挽回一点乱伦丑闻或者谋杀传言的名声——或者她只想借这难得允许女人饮烈酒的日子搜集更多的把柄。维比迪亚嬷嬷也是围住皇后的妇女之一,她曾劝告皇帝不要处死瞒着他公开与情人结婚的前任皇后,这在现任皇后那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你小子原来在这啊,怎么样啊?”
拉维尼奥僵在原地,眼前的人比自己还高点,穿着有点局促的长袍,但非常漂亮。难道自己的身份要在皇后的好女神节聚会上被曝光了?年轻贞女动了动嘴唇,但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变哑巴了?是哪家的姑娘给你下了迷魂药啦?”对方笑起来,好像那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薄薄的嘴唇间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
“德鲁苏斯,那是我妹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拉维尼奥震惊地看着另一个自己站在这个陌生人旁边——不,这个新来者是马提乌斯,穿着自己放在家里的衣服,戴了假发。孪生哥哥准是趁休假想带着狐朋狗友混进妇女聚会找乐子。年轻贞女的眼光移回到陌生人身上,这下伊看到了,对方的下巴还有些发青,喉结在脖子上滚动。名字让拉维尼奥想起来,这是位远房表亲,拉维尼奥慌忙拉过头巾来遮住下半张脸。
德鲁苏斯左右端详:“啊,原来你有妹妹,”他熟稔地把一条手臂搭上马提乌斯的肩膀:“你是你家当家的了,把你妹妹嫁给我和我结盟吧。”
马提乌斯急了:“不行!”
德鲁苏斯漫不经心地说:“不能把你妹妹嫁给我还是不能和我结盟?”
马提乌斯把德鲁苏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甩开:“德鲁苏斯,你长没长眼睛,我妹妹是维斯塔贞女!”
担心“维斯塔”这个词引来什么注意,罗马的年轻主妇拉住哥哥的手臂小声斥责道:“你下周都要结婚了,还来好女神节撒野算什么事!”
两个男人的脸色立刻十分精彩。
“你没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德鲁苏斯慢慢说。
马提乌斯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是母亲定的,不是我想……”
“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当然!”洁白细小的牙齿呲了起来,“但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
“真对不起,我一定回家和家母检查是否漏发了请帖……”拉维尼奥低下头,但努力推着两人往后院走,想起马提乌斯刚回家来时和这位军中的朋友一起朗诵了——不如说逼真地表演了一出关于巴比伦的倒霉恋人2的诗剧,母亲一定像许多人一样怀疑到了什么。诸神在上,幸好哥哥的未婚妻米努西娅因为照顾祖母没来……但一只精巧的手抓住了拉维尼奥的手,德鲁苏斯说:“你妹妹是维斯塔贞女,是吗?”
“还能是假的吗?”马提乌斯有点不自然地说。
“是维斯塔贞女就不能嫁给我了吗?”他的语气满不在乎,力气却惊人地大,精巧的手攥得人骨节发痛,拉维尼奥没法把手抽开,只能庆幸他们已经在后院里了,在冷风里疼痛不会那么明显。
“这段围墙比较僻静。”拉维尼奥尽量维持着威严说,“在别人发现之前快走吧!”
马提乌斯显然没有注意到德鲁苏斯的手在做什么,他的心思还在言语上,嘟囔着:“永远可靠的、循规蹈矩的缇利亚……”
拉维尼奥感觉手上的钳制被放松了,德鲁苏斯夸张地牵起伊粗大的手放到唇边,但他还看着马提乌斯,挑衅似地扬起眉毛。马提乌斯打掉了他的手。两个男人大大咧咧撩起长袍往腰上一系,轻巧地攀上围墙翻了出去。这一刻年轻贞女也生出了一点渴望,想像他们一样爬上这围墙出去,但是黑暗中鞭子落到皮肤上的痛觉仿佛又出现了,伊顾不得手疼,撩起头巾一角擦刚刚被德鲁苏斯捏出来的眼泪。
“你带什么女人到这僻静地方来了吗?” 是维比迪亚嬷嬷的声音。拉维尼奥再次恐惧地缩起来:“不,只有我一个人,嬷嬷。”诸神在上,不要让她因为和皇后谈得不顺利就把气撒到我身上。维比迪亚最近到了退休年龄,他们决定停止他们在首席贞女房间里的违誓行为,但她还会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拉维尼奥,后悔着担心伊会失控。维比迪亚没有回答,拉维尼奥跟在她后面回到屋子里的妇女们中,像人们教的那样娴静地垂着头。屋中的空气显得更加滞重,之前马提乌斯和德鲁苏斯的出现所带来的那种轻佻危险的冒险气氛已经飞走。
三十五岁的拉维尼奥正要和梅洛迪亚一起靠上躺椅吃晚饭,德鲁苏斯和马提乌斯去大竞技场参加谷物女神节的闭幕式3 了,“而元老院不想让我这个蛮族妖女在场。”她干脆地说,亲热地拉起拉维尼奥的手,“所以,就咱们两个清清静静地吃顿便饭!”
但小客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两位女眷来不及对下人发怒,便看到德鲁苏斯和马提乌斯被人架着进来。
“大竞技场有刺客!”德鲁苏斯大叫道,他的长袍被血染黑了。
“什么?”梅洛迪亚慌忙过去查看,“你们底下人怎么也不包扎一下!”
“是我叫他们直接带我们来这里的。”马提乌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他的脸藏在手和染血的袖子后面,“去、去叫首席贞女过来。”
“我在这里,马提乌斯。”拉维尼奥没费什么劲就移开了哥哥挡着脸的手,倒抽一口气,他满脸是血。
“我不会死的,小妹妹。”马提乌斯轻巧地说,“我是怎么教你的?针线,火,柳枝,还有……”
拉维尼奥回过神,叫人拿必要物品来。女奴们已经端上热水和毛巾,伊吃惊地发现自己拧毛巾的手没有抖,开始擦去另一张脸上的血迹。两位女眷顾不得体面,检查了男人们的伤势,好在都是皮肉伤。马提乌斯发际上有道口子,他喝下罂粟汁,被勒令含着一根柳枝,拉维尼奥在火上烧过针准备缝线:“马提乌斯,你应该叫个大夫来做这事。”
“是的,因为宫廷的大夫们治疗被刺杀的记录好得不得了。”他嚼着柳枝含糊地说,“至少你不会给我下毒,是吧?”
这就是这个宫里人能有的最真挚感情,拉维尼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觉得感动:“那就别动。”
他真的安静下来咬紧牙关,拉维尼奥把眼睛凑近去缝线时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侧脸上,也许从出生以来他们的脸就没有再靠得这么近过。银针刺进额头上薄薄的皮肤时马提乌斯几乎抽动了一下,拉维尼奥不得不把自己的体重压在他身上好固定住他,他们的心跳似乎依然一致。大祭司轻咳一声,拉维尼奥才想起来这不太妥当。“别动。”伊小声重复,抬起身子改用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头。
“他怎么样?”顶着缝线的马提乌斯看着拉维尼奥捣柳叶——他疑心病又犯了,不肯要奴隶们捣好的。
“肩膀和手臂上有划伤,但不要紧。”拉维尼奥不用问也知道哥哥问的是独裁官的情况,“梅洛迪亚在照顾他——别瘪嘴,我总不能……”
但是他松完一口气,已经没注意拉维尼奥在说什么了。另一张躺椅上传来大叫:“当初是你要把拉提拉努斯指派为今年的执政官的。新闻是他找到了更好的差事就是当刺客!”
“我一直跟你说再不扩充元老院你喜欢的执政官人选就不够用了。也不能什么都按你喜欢!”马提乌斯猛地坐起来回敬道。
“哦?那‘独裁官’的意思是什么呢?”
“那‘共和国’的意思是什么呢?“
“停一下,男孩们。”梅洛迪亚说,“问题是只有拉提拉努斯一个吗?”
“好吧,他来刺杀我们,然后呢?总有个后备计划吧?”
“或者后备人选。我想他还活着。“马提乌斯想皱起眉头,但缝线的拉扯显然阻止了他。
德鲁苏斯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总可以问出点什么来。”
“还有禁卫军……还可靠吗?”拉维尼奥小声说,“卡利古拉4 ……”
“我妹妹在罗马城待太久了。”马提乌斯说。
德鲁苏斯这才转过头来打量拉维尼奥:“哦,你还没死。”他慢慢说。
“我不记得我跟你请过丧假,德鲁苏斯。”马提乌斯抢白道。
“大祭司,你是她的监护人,但是这不代表你能给她服丧。你们已经不是家庭关系5 。”
在给马提乌斯治伤时克制住的颤抖全都回来了,拉维尼奥拢起头巾感觉全身发冷,好像失血的不是孪生哥哥而是自己。伊扶着椅腿试了两次才站起来,眼前发黑:“我、我先回神庙去了。”首席贞女把捣柳叶的钵留在原地,转头离开了小客厅。也许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失控的。当夜,海伦娜来到圣火旁报告:“弗拉维乌斯•司凯维努斯元老请您去见证他的遗嘱。”
“我在值夜,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
“首席贞女大人,他要死了。”
“我记得他上个星期还很健康?”
海伦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已经叫珀拉去叫塞西莉亚贞女起来替班。” “让塞西莉亚去见证遗嘱便是了。”
“不,他指明要您去。”海伦娜小声说,她的脸色即使在圣火的红光里也显得苍白。
马车夫和马全都被临时叫起来,但是夜里运建筑材料的牛车造成了一些交通堵塞。首席贞女的马车到得太晚了,司凯努维斯已经被卫兵押走。据海伦娜认识的某个狱卒说,他没有立即死去——或立即死成。但很快见证遗嘱的请求就多到让拉维尼奥没空听海伦娜的新闻了。 “我想要问您一件事。”海伦娜来梳头时说。
“什么事?”
“我、我有一个朋友已经被关起来几天了。”海伦娜跪下来拉住首席贞女的手,“埃皮卡里丝6 当年和我是一起被卖掉的……”
“海伦娜,别对其他人说!你会连累自己。”
“我知道她活不久了。”女奴垂下头,“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拉维尼奥的每一步似乎都荡出回声,每扇关上的门后都传来哀叫,走廊却显得那么空荡。
“我是维斯塔首席贞女,我要见她。”拉维尼奥对卫兵说,海伦娜捧着一个布包的盒子低头跟在后面。
“没有独裁官和大祭司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卫兵说。拉维尼奥伸出一只夹着一枚银币的手,但他没动:“这不是一般的案子。”他压低声音,“您还是快走吧。”
拉维尼奥走进马提乌斯的办公室,他正把脚搁在桌子上读着一张莎草纸。“这封求情信的文采真是差太多了,”他夸张地摇着头,“我应该至少判他亵渎拉丁语罪。”
“我要见一个人,一个囚犯。”拉维尼奥直接开口。
“我已经收到消息了,亲爱的,你怎么和埃皮卡里丝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的?我几乎要逮捕你了。”他语调轻佻,几乎上扬。
“我不认识她。我只是……好奇。”
“一个试图煽动海军战舰谋反的女自由民,并已经被指认参与了刺杀我们的阴谋?听上去不像是首席贞女应该关注的东西。”他眯起眼睛,“值得你用一枚银币去贿赂守卫?小妹妹,要不是我知道你用钱一向大手大脚——说到这个,维斯塔神庙去年的账目真是一团糟……”
“你的确知道火灾烧掉了上半年的账目记录吧?”拉维尼奥把两手按在桌子上。
“那是一个可接受的理由。”他通情达理地说,“至少目前——”他加上重音,突然语调一转,“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她还什么都不承认,什么名字都没供出来。”
“埃皮卡里丝?”
“如果你见过她之后她什么名字都不肯供出来,那看上去会像什么样子!我自己的亲妹妹搅进这案子里……”
“听起来你已经拷打过她了。”
“这是不宜让维斯塔贞女知道的信息。”
“我就当那是‘是’了。马提乌斯,你说过这届政府会不一样。”
“不论请你来说情的人是谁,”马提乌斯把脚从桌子上放下去,“告诉他,她什么都没说。至于你,”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再来提她一次,我就不得不问你是谁对她这么上心了。”
拉维尼奥回到神庙区域,迎接伊的是满脸眼泪的海伦娜:“不用找大祭司通融了。”
“海伦娜,对不起我……”
“埃皮卡里丝在审讯室里用她裹胸的布带上吊了。”
但死亡的速度比不上抓捕,牢房关满了,戴着镣铐的世家子弟们就开始被拴在宫门外面。
“这样不成体统。”首席贞女给马提乌斯换药时说。
“你只是给我额头上敷药,有什么不体统的。”他吊儿郎当地说。
“我是说你们抓了这么多人,一定要拴在宫门外面吗?市民们会怎么想?”
“我听说他们对当局的支持热情反而涨高了。你看,现在我们可以把物价飞涨和住房危机都推给这些人身上了,抄家的财政收入可以用来买更多储备粮、建房子和办大竞技场的演出……”
“而你只用告诉罗马人该恨谁就行了,真是方便啊。”
“你读过卢坎的诗吗?啧,小塞涅卡的侄儿……”
“《内战记》。我记得他似乎很支持共和国。”
“支持到说布鲁图斯7 的好话,他大概觉得我和凯撒一样该死。”他抓住拉维尼奥的手腕,“别忘了我们身上流的是谁的血!”
又来了,关于母亲是小朱莉亚的私生女的故事。“你不会因为这个把他抓进去了吧?”
“只要能保命,他编织罪名和同谋名单的文采比他写诗还强上几分,不像你的小朋友埃皮卡里丝……”他突然在拉维尼奥的手腕上使劲。
“盖乌斯。”拉维尼奥叫他的前名,“把手放开,你弄痛我了。”
但是他没有放手,在他眼睛里有一种拉维尼奥只在其他人眼睛里见过的疯狂:“我不想死,缇利亚。他们不知道维持住现在的共和国已经多难,如果我们死了帝制一定会重来,我的改革法案……”
“大祭司阁下,请允许我提醒您维斯塔贞女的身体是神圣的,放开我的手。”
“神圣的!”他大笑起来,“跟我就别装了,你是一个被赏给过士兵的维斯塔贞女。那还是一个肮脏的不列颠尼亚人,大概都分不清男人和女人……”
拉维尼奥终于爆发了:“被谁赏的?难道独裁官不是你的盟友、你的床伴、你的同谋?你想我怎样?像卢克丽霞8 那样对你诉说完自己的冤屈后自杀?然后我的死可以成为一面旗帜对抗——什么?哦别忘了我们不能说布鲁图斯好话!是你容忍了,甚至默许了那个晚上的发生,现在你要用这个来威胁我?”
他们的力气相差不大,在他分神的一刻,拉维尼奥甩开他的手跑了出去。首席贞女回到自己房中披上斗篷挎着篮子走出了宫殿。卫兵们已经习惯看到伊这几天进进出出见证遗嘱,因此没有人会多问。
拉维尼奥走到朱庇特神庙的工地时正赶上收工,伊掩着脸看工人们鱼贯而出,说笑着准备度过消闲时光。在大竞技场和宫殿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拉维尼奥嫉妒地想着,走上台阶,神庙里的工地上还站在一个人。
埃涅阿斯总最后一个走,站在他埋了野猪木雕的地方想着姐姐和其它事情。感到有人靠近,他转头看到了拉维尼奥。“好贞女!”他高兴地说,“牧神节9 那天我去领净化熏料了,但是她们说你有事出去了。”
“是的,很多事情……”拉维尼奥无力地说,感到一阵空虚,也许是饥饿终于追了上来,“你想,呃,一起吃个饭吗?”
埃涅阿斯带首席贞女去了一家安静点的快餐店10 ,拉维尼奥坚持要付钱,于是埃涅阿斯抢过装上面包和廉价陶碗的篮子挎住。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塞了拉维尼奥的别墅钥匙。他要装作去打理房子开门进去,拉维尼奥会随后进来。士兵习于服从计划,于是现在他别扭地靠在拉维尼奥家的回廊躺椅上,看着拉维尼奥心不在焉地吃两口食物就扯几下花园里的杂草编草圈。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拉维尼奥说。
“我是个奴隶,但不是傻瓜。”
“在我的位置……我的角度望出去,有很多事情发生在我周围。”伊攥着之前编织的草圈,野花在罗马下午的阳光里焉了下去,一点绿色的渍出现在指缝里。这是首席贞女失控的征兆,埃涅阿斯已经观察到,只有这种时刻伊才会忘记自己的手劲不该这么大。
他回过神来,缇利亚在说:“我没法装作我没有牵涉其中——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不可能不参与其中,我们从来没有同时收到过这么多份遗嘱,现在他们叫我上门去见证——指明要我,把胡乱写下的对马提乌斯和德鲁苏斯的奉承读给我听,好像指望我能回去美言两句救他的家人、他的自由民或者他的葡萄园——救他是已经太迟了,我们都知道。一般的两位见证人呢?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安危,‘卢修斯,如果我也死了谁来给你的遗嘱作证?‘,于是我去见证一份遗嘱时会收到三份。他们的理由是,一,维斯塔贞女团已经一百年没有过麻烦了——这是真的;二,我是马提乌斯的妹妹——我从来不觉得这种亲属关系在这类事情里讨得到什么好处,我们擅长自相残杀,太过擅长了。”
“那么你做了吗?”
“什么?”
“美言。”
“最开始我试过,但是到现在,我已经麻木了。”
“我们今天刚听说,阿斯佩尔11 被抓了。”埃涅阿斯突兀地说,“他从军团退休后去了禁卫军,他有三个孩子。”
拉维尼奥想起自己曾小声说出过“禁卫军……还可靠吗”,捂住耳朵蜷缩起来:“我帮不到你的朋友了。我哥哥今天已经威胁过我。”伊喝了一口水,但开口依然干涩,“用你。”
“我?”
“准确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回事。”伊突然伸出手去抚埃涅阿斯的侧脸,“不如我们就……让这一切都消失。”伊挤到士兵的躺椅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这样……不好吧?”埃涅阿斯艰难地挤出一句,当人们梦想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总是这样手足无措。
“你也嫌恶我吗?”伊小声说,“你恨我吗?”
“不、不是。”埃涅阿斯感到他无法拒绝,他的手顺势去摸索首席贞女的羊毛绳腰带结,拉维尼奥的吻开始落在他的额头、鼻尖和脖颈。另一具靠近的温暖身体让他感觉已经憋得太久,便伸手把手指在桌上的橄榄油里浸过,直接开发起对方的后穴。拉维尼奥弓起背呆了一下,但没有抗议。他手上弓弦和石块留下的茧在里面磨蹭,拉维尼奥叹息着,感到自己并不值得这样的温柔。伊开始不得要领地按着他的大腿:“你可以……再直接点。”他翻身扒开伊的腿压上去,缓缓进入弥漫着橄榄油气味的穴口,所见只有对方背上一片狰狞的烧伤伤疤,他躬下身去舔舐,粗糙的纹理几乎让他的舌头疼痛,想起火灾的夜晚伊也曾这样趴在这院中的躺椅上,来自更久远之前的火焰就这样把他包围。
他急切地向前挺冲,这次不再小心了。拉维尼奥吃痛地哼了一声,叹息道:“就像这样,在我身上发泄你的愤怒……和、和帝国给你的痛苦……”埃涅阿斯继续深入,首席贞女抓住他的手:“别再……去战、战场上做这……”伊闭上眼睛:“你应该复仇的人是……我。”
他愣神,看到拉维尼奥依然戴着维斯塔贞女的绳冠和头巾,感受着与他结合的另一具身体,他得到的是爱吗?或者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只是一具祭品?但是师父说过,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他想起来去关照对方前方的器官,拉维尼奥挣扎起来:“别碰那个!”伊踢着脚后跟的样子带来一些更糟的回忆,他把手移去搓揉其胸前,吮吸上臂的赘肉。拉维尼奥再次放松下来,他的脸贴在伊的肩头,伊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这一切千真万确,这一刻怎么会是假的?他抽送着,伊的内壁热情地……
“如果维斯塔的圣火因此再次熄灭而罗马大难临头,你便复仇了吗?”伊的话不合常理地流畅,调子古怪像在念祷文。埃涅阿斯抬头看去,首席贞女的眼睛已经睁开,但并未聚焦到任何地方,伊的表情仿佛已经在梦幻之中。他感到要达到顶点,开始退出,但是拉维尼奥轻声说:“就射在里面吧,”伊在谵妄之中说:“罗慕路斯和雷姆斯也是战神强暴维斯塔贞女瑞亚·西尔维亚生下的。”
可是你不可能。箭手在心底说,却照做了。而首席贞女沉浸在狂喜之中,好像众神已经给了伊新的身体,神怒将特立西亚斯12 变成了女人。
拉维尼奥翻过身来扯过丢在旁边的长袍盖住身体,开始轻轻吐气。躺椅很窄,埃涅阿斯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多余:“对不起,你可能需要,那个,清洗一下……”
首席贞女从幻梦里醒来,感受到的是依然是自己不幸的身体,埃涅阿斯正伸出手臂来说着什么要带自己去浴室之类的话——让别人看见这副身体的想法令伊恐慌。很快伊又要回宫殿去值夜——如果没有突然来访的遗嘱见证请求的话。拉维尼奥把盖在身上的长袍裹得更紧,疲惫地说:“不,埃涅阿斯,我想自己待一会。”几乎是后来想起来,伊补上:“谢谢。”
“谢谢?谢谢?!”埃涅阿斯大喊起来,他本来在期待着什么更温存的东西,“你就能说这个吗?”他抓起罩衫套在身上,看向桌上简单的残羹冷饭:“首席贞女大人今天决定用一顿快餐外带交换我的服务?我是什么贵妇人的玩物吗?‘哦,谢谢你,这橄榄炖鸡就吃到这里吧叫厨子扔了‘!”他想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掀了,但只是捡起自己的腰带系上。
“不是那样的……埃涅阿斯,你很清楚不是。”拉维尼奥僵硬地保持着被长袍裹住的姿势,担心任何动作都会暴露身体。
“不,你感觉愧疚,所以叫我来,想让我粗暴地……”他没说出那个词,“你觉得这样把自己献祭出去能让自己好受点,是吗?那我是什么?一把自残用的匕首?”
拉维尼奥的喉咙干涩,伊咽下一口唾沫,依然感到空虚,股间有液体流出的感觉让伊感到羞耻,这太荒唐了:“我……这是一个错误,我做了傻事。”
“‘错误’?‘傻事?’”他的火气更大了,“我们之间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东西吗?”他开始系上凉鞋,然后把钥匙往餐桌上一扔转身离去,拉维尼奥终于把手臂从长袍紧裹中伸出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当晚,拉维尼奥回到宫殿听到的消息是,小塞涅卡已经被赐死。宫门口拴着的囚犯已经几乎都不见了,只有空空的铁链还在地上。
1 Bona Dea,母神形象,被认为与已婚妇女的贞洁与生育相关,也关乎罗马国体与人民的保护。其公共庆典在五月,但仅限罗马贵妇参加的庆祝聚会在十二月。公元前62年,Publius Clodius Pulcher 被控企图以女装混入好女神节聚会引诱尤利乌斯•凯撒的妻子波佩娅。Clodius 被宣判无罪,但凯撒以“凯撒的妻子不容被怀疑”为由与波佩娅离婚。讽刺诗人 Juvenal 在公元二世纪早期出版的作品中提到“好女神节不过是女人和变装男子们饮酒荒淫的借口。”
2 巴比伦城的年轻情侣 Pyramus 与 Thisbe 的爱情悲剧,故事见奥维德《变形记》,诗剧的存在是我编的。这个故事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母题。
3 谷物女神节的庆祝为期一周,自四月十二日到四月十八日在大竞技场举办演出与庆典。历史上,在公元65年四月,皮索集团原定于四月十八日刺杀尼禄的计划被人告发,引发了著名的大清洗皮索案,此案成为尼禄打击异己的借口。许多贵族、平民、自由民与奴隶被抓捕拷打后处死或被逼自杀,其中包括《内战记》的作者卢坎和哲学家小塞涅卡。
4 公元 37 年 — 41 年的罗马皇帝,因禁卫军发动政变被杀。
5 维斯塔贞女自加入祭司团在法律上就被视为与原生家庭无关,马提乌斯不是作为拉维尼奥的哥哥成为伊的监护人的,而是作为大祭司是维斯塔贞女团所有人的监护人。
6 历史上确有其人牵涉进皮索案,其事迹大致如故事中所述。埃皮卡里丝被拷打后因为伤势严重,第二天只能坐在椅子上,便用裹胸的布带栓在椅子上上吊了。海伦娜与她的关系是虚构。
7 刺杀凯撒的布鲁图斯。卢坎的《内战记》写作以赞扬尼禄为前言,但随着写作的推进和两人关系的恶化,写到凯撒被刺时他赞颂凯撒的刺客为后世楷模。
8 李维所记载的远古罗马史故事,卢克丽霞被国王的儿子强暴,她召来父亲、丈夫等人诉说自己的冤屈后拿匕首自尽。在场的布鲁图斯一把拔出她胸前的匕首大喊口号开始了推翻罗马国王建立共和国的革命。这位布鲁图斯便是后世刺杀凯撒的布鲁图斯的祖先。
9 即四月二十一日的牧神节,维斯塔贞女在四月十四日准备的净化熏料会在这天发给民众辟邪驱恶。拉维尼奥在上一章曾叫埃涅阿斯在牧神节来领净化熏料。
10 罗马时代的快餐店更接近 deli 和社区小食堂,做好的菜放在持续加热保温的大陶罐里即选即盛。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里都没有厨房,因此在快餐店就餐或外带是常见的解决方法。
11 上一章结尾里短暂出现的苏尔皮奇乌斯•阿斯佩尔,历史上确有其人。他在皮索案中被抓并处死,当被审问为何参与谋划时,他对尼禄说“因为你的暴虐已经让人无法忍受”。
12 Tiresias,出自奥维德《变形记》。盲眼的阿波罗神庙预言家,因为得罪了天后赫拉被变成女人,作为女人她成为了赫拉的女祭司,并结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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