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 5

及川看着自己鼓鼓的口袋,迟迟没有上手,牛岛想过及川的各种反应,但大抵都归于一种情况:被拒绝。而及川没有动作,抬头看向远处的海滩,日光细密地铺在海平面上,景色在高温下有些扭曲,但是没有一点生气,更让人心浮气躁。

牛岛看到及川终于抬起手来,甩过来的不是钞票,而是他的背包,黑色的小包重重砸到车后座上,牛岛还来不及回头,及川长腿一迈,整个人压到牛岛身上。

牛岛的理智瞬间被拉扯成脆弱的细丝,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动作都能让它们分崩离析,更别说及川温热的气息铺天盖地携裹住他的耳畔。

“手机在我口袋里。”牛岛宽松的领口已经被及川扯开,及川强迫牛岛跟自己对视,“拿出来跟宫侑打电话,说我不去了。”

牛岛的喉口嘴巴都在发干,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及川骑上来以后才开始大脑发昏,还是从与及川重逢的一瞬间就开始让他不甚清醒。及川连找借口的时间都没有留给牛岛,抓住他的手摸向自己的手机。

牛岛被勾着脖子往及川身上带,车里开了冷气,热度却还是一路顺着脊背往上爬。滚烫干燥的唇不管不顾地吻到了一起,牛岛想挺一挺腰背,让接吻的姿势更加贴合,但是及川吻的太凶,不肯松手。

牛岛错觉身上的人从未和自己分开,一切都和曾经一样,从未像这样不尴不尬地停留在看似毫不在乎、实则相互躲避的阶段,被撬开的牙齿,纠缠的唇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分明是相爱着。

牛岛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挂一下心理科室,几乎是从精神状态上就受不了,纠结隐忍了好多天的结果就是被一个吻打破,两个人在车内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被逼到极限,但是身体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回忆起曾重复了几千上万遍的动作,搂住及川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湿热唇齿间的水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们,怎么能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很多事情没办法跳出来细想,就算是最热情的时期,及川也很少在外面与牛岛亲热,及川比看上去更不禁逗。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正在做着这种疯狂的事情,自从分开以后,他们变了很多。

下腹部开始酸涩,牛岛的手顺着及川的手臂一路摸上去,及川的肌肉既漂亮又柔软,随着及川的手指在牛岛的后脑勺不轻不重的抓揉,手臂上的肌肉也在相互拉扯。接吻的间隙,牛岛的手已经摩挲到了及川的肋下,指腹不停按压与揉弄,及川本能的压紧抵在牛岛腰侧的双腿。

思绪止不住的乱飞,似乎被拉出了现实世界,直到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才让两个人回过神来,但是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牛岛已经放下了座椅,及川一下子扑到牛岛身上,牙齿差点磕碰到嘴唇,及川刚要抱怨,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两个人都有了反应,尽管只是接吻而已,似乎比上学那会儿还要青涩。两个人艰难地分开嘴唇,面面相觑,掩饰和解释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没人想否认刚才那个吻的动机,及川趴在牛岛身上,炙热的阳光穿过玻璃落在牛岛脸上,显得牛岛的瞳色更浅,及川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只有手机在响,及川深呼吸了几下控制好气息,按下了接通键。

打电话来的不是宫侑而是工作室的助理,及川疑心宫侑是不是已经被气死在了拍摄现场,小助理的语气里透露着绝望,大概意思是如果今天不跟客户吵一架之后再加几个小时的班的话,这个单子无论如何都会黄掉,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碰上这种客户只能自认倒霉。

牛岛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及川趴在他的胸口上听电话,跟梦一样,牛岛做梦都不会梦到这样好的事情,心脏在过载的情绪影响下有些太激动,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身体里已经涨上来的冲动随着每一次呼吸被压制下去。及川虽然只是简短地应答,但是牛岛能听出他脆弱的气音。

及川终于挂掉了电话,撑起上半身来,动作里透露着烦躁,腰还被牛岛紧紧箍着,牛岛怕强硬的动作会让及川不开心,正欲松手,及川却反手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牛岛的动作。

“你要去看我吵架吗?”及川理好牛岛被自己扯开的领口,心情冷静下来以后才慢慢感受到车内冷气的作用,“如果要的话,你今天可能还要陪我加班。”

及川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不确定加班到几点——”

“嗯。”牛岛抢着答应了下来,这么多年紧紧锁住他的锁链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他本以为时间会像人们人们所说的那样,拥有把一切都冲淡的能力,但是事与愿违。

他答应得那么快,怕晚一秒钟及川就会改变想法,及川从他的身上下来,悉悉索索地整理自己的东西。牛岛看着及川漂亮的脸,心里默念他漂亮的名字,牛岛很少会因为沉默而感到不安,他本来就是一个寡言的人,但是他现在多少有点焦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

彻,清澈、干净又决绝。

及川已经准备好了下车,回头看牛岛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自己看,及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干什么呀还不解安全带?”

牛岛缓过神来,解开安全带从另一侧下车。

这几年的分离好像在被无限地压缩,他恍惚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过去的几年他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及川离开以后,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也随之脱离,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麻木地生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让自己忘记两人分开的事实。

但是时至今日,大脑里有某种功能失灵了,也许是什么该死的理智或者自控力,但是那已经消失很久的一部分又回来了,如果这是一种交换的话,牛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做这个交换。

牛岛预想过很多个与及川和好的场景——也许现在说和好还为时尚早,他想过是在傍晚的夕阳下,两个人在桥上擦肩而过;是在寒冬的夜里,两人在眩目的的霓虹里隔街相望;也可能是最坏的那一种情况,他在某个夜里喝多了酒,半夜敲开及川的门,醉醺醺地抱住他,埋在他的肩颈处说,彻,我好想你,我们怎么会分开了这么久。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

及川骂着骂着摘下了墨镜,一手掐着腰一手拿着合同跟面前的男人据理力争,牛岛从战战兢兢的小助理手里接过遮阳伞,站在及川身后为他遮挡阳光。

及川一直说到对面没话讲,但也大概知道这单生意是做不下去了,他不过是来出一口恶气,也可能是牛岛就在自己身后,及川宁肯跳进海里去也不想在牛岛面前丢面子。

等到及川处理完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天色已经不早,牛岛刚才说要去给及川的同事们订奶茶和咖啡,现在找不到人在哪里。及川一边指挥人收拾东西,一边东张西望,终于在不远处的海滩上找到了他的身影。

牛岛正在接电话,海风吹乱他的头发和衣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牛岛这个体格的人看上去也只是小小一个,及川觉得好笑,慢悠悠地走过去。

及川明明觉得这几天的回忆深可刻骨,但是一步一步走向牛岛的时候,他又觉得模糊不清了,只知道终于还是没说出和好的那句话,虽然刚才在车内发生了那个吻,可是说出心里话,比跟牛岛接吻还要难。

及川走近,发现牛岛的眉头紧紧扭在一起,他察觉到有人走过来,转头看到是及川,表情稍微放松了些,朝他伸出手。

及川觉得好别扭,明明两个人谁都没提和好,牛岛却还要牵自己的手,但是仔细一想,刚才在车里是他主动亲牛岛的,这样看来还是自己更过分一些。

及川有些不自然地牵上牛岛的手,心想都怪牛岛,说那种话做那些事,怪让人心动的。

刚才宫侑对及川说,看见你发这么大的火真是久违,我还以为你早就刀枪不入了。

其实及川也觉得奇怪,他本来没想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委曲求全一下,这份工作总归还能做,但不知道为什么,兜里揣了牛岛给的零用钱,他现在一句难听的话都不想听,一点委屈都不想受,是很任性,但是这种任性也久违了。

因为有人在撑着他,所以他才会这样任性的。

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小孩子心性的一面,可不管是曾经的铁石心肠还是现在的肆意妄为,起因都是牛岛,及川意识到了自己的奇怪,他当初走进牛岛所在的医院自以为是鬼使神差,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他所期待的,从来都不只是重逢。

这样根本不够,他必须再做些什么,如果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无法解决所以选择逃跑的话,现在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重蹈覆辙前的最后一秒。

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开脱,不管是当初他走进牛岛工作的医院,还是今天在车里那个仓促又热烈的吻,亦或是现在,及川和牛岛并肩而立,面对着平静的大海。

十指交缠,不知不觉掌心紧紧贴在一起,好像只要再用力一些,那些犹豫着说不出的话就会通过紧贴的身体传达给对方,但是及川同时也在害怕,他总觉得那些往事、那些曾经无法宣之于口的矛盾都没有解决,他们现在是相爱着,可是曾经同样相爱着的他们,也因为这些事情分开了。

如果这次依旧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相处的每一秒,都会在两个人再次分开以后变成锋利的碎片,把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割破。

潮声环绕在两个人的耳边,这样沉静的景色平时很少见到,海风把发昏的头脑吹醒,清醒过后是如海潮一样漫上来的悲伤。及川不断地在心里重复,快想想办法,不然他要怎么做才能挺过下一次的离别。

“彻。”

及川听到牛岛在叫自己,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快要过载,眼里一瞬间汹涌的情绪似乎吓到了牛岛。及川看着牛岛被自己咬破的唇角,突然希望这个小小的创口不要太快愈合,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在对方身上留下来的这一点痕迹,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被时间收回,然后告诉他,这美梦似的一天,也是转瞬即逝。

及川听到自己应了一声,但是那个声音脆弱到不像自己的,明明是有挽回的机会的,过去也有过无数次,有些他错过了,有些他躲过了。

可其实很简单,他只要撒娇耍赖似的说上一句,牛岛若利我很想你,就算我们分开了这么久,我还是很想你,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我好喜欢你。

牛岛的话还没说,他把及川拉过来,抚上及川湿润的眼角,及川想要低头,但是眼泪已经砸在了牛岛的手指上。牛岛知道及川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哭的样子,所以他抱住了及川,让及川把整张脸埋在自己肩膀上,他感受着怀里人无助的颤抖,曲起的手臂却连力气都不敢使。

尽管自己突然哭得莫名其妙,及川还是觉得自己是清醒,否则他怎么会在听到牛岛的后半句话的时候,一下子从心口凉到指尖。

“彻,我要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