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茂】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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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快饿疯了的乐瘾老师 感谢她拉我入坑

这是十分平常的一天。下午四点三十分,灵幻坐在相谈所那张老旧的扶手椅上,脚尖点地以获得旋转的推力。椅子和他一起在空无一人的相谈所里转着,发出快要散架了的吱呀声,但这声音却在进入他的脑袋之后被完全过滤。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脑海里仿佛远远传来盐中的下课铃。

正常情况下,距离影山茂夫到来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其实不想承认,自从对方答应在相谈所打工之后,这十分钟都是自己最难熬的时间:要不着痕迹地整理好期待的心情实在十分困难,最重要的还是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不要露馅——对于惯于伪装的欺诈师来说,控制情绪也是最艰难的工作之一,即使他已经经受过千百次这短短十分钟的考验。灵幻觉得今天自己内心的那股情绪尤其躁动,无论自己怎么转移和束缚,它都扭动着、挣扎着想要破笼而出。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灵幻努力在脑海里搜刮着,却始终没有找出这种异状的缘由。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在距离影山到达相谈所三分钟时离开了那把吱呀作响的扶手椅,慢慢踱步到了窗边。

百叶窗在他手指的作用下弯曲了一个轻浅的弧度,仅仅足够他露出一双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徒弟像往常一样,手里提着毫无装饰的书包,身上穿着笔直板正的校服,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拐弯踏上了通往相谈所的楼梯。影山上楼梯的脚步声仿佛和他的心跳合为一拍,重重地、清晰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相谈所的地面上。

灵幻感到自己的听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听见影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某一个节点从踏在楼梯上的闷响转成了踏在平地上的轻响。他听见门把手转动的摩擦声,随之而来的是门面扇动空气的声音。灵幻迫不及待又有些仓促地转过身去,直直对上影山那双漆黑的眼睛。

“哟mob,今天也很准时啊。”

话语被抛在半空中,但没有人像往常一样接起。等到影山走到他面前站定,灵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双眼里翻涌着他所不熟悉的、难以辨认的情绪。

果然,刚才不祥的预感预示着今天会出什么意外。但按照他对mob的了解,那些意外不过是每个中学生都会遇到的青春期问题,具体内容无外乎考试、朋友、社团、恋爱云云,而解决这些问题对于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于是他从兜里挪出一只手来平放在空中,摆出他惯常扮演的、师傅的样子,调整到游刃有余的语调从容开口:

“看来你在为什么事情而苦恼。先让我猜猜——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应该还没有这么快吧。那就是肉改部的训练强度又增加了?真是的,这些家伙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这个部员的体质状况啊。如果也不是这个,那……”

“灵幻先生。”

影山打断了他的话。灵幻的手顿在空中,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今天的茂夫很奇怪,不如说是非常奇怪:他平时从来不会打断自己的话,更不会在“灵幻”二字后面缀上“先生”。奇怪,很奇怪;灵幻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甚至开始感到一丝压迫的紧张感。金发男人静静等待着男孩的下一句话,但对方却仿佛没有说过前一句话一样停顿住了,只留下挠人又可怖的寂静在二人之间弥漫。

“mob,你今天……”

影山倏地抬眼望向他,用目光打断了他的话。

“有关灵幻先生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他宣告着这样一件事实,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灵幻先生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明明说要教我如何使用超能力,但自己却什么也不懂。每次在委托人面前,您都是装出来的吧——如果没有灵,就用其他方法让委托人离开;如果有灵,就把我叫来除灵。其实灵幻先生一直都是在利用我而已。”

灵幻的目光慌张地离开那双瞳孔,下落至男孩脖颈处驻足盘旋。但他又看到了自己昨天留下的那块赤红的痕迹,明晃晃像是要把他的视网膜灼出一个洞来。他感觉对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冰凌一样,狠狠贯穿自己的躯干和心脏;他的手脚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失温,但汗滴却在面颊上越聚越重,沉甸甸地想要滚落。他开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蝇,在影山坚定到悲痛的审判声中被完全淹没。

“还有我和灵幻先生之间的关系。我明明是因为敬佩、因为爱戴才喜欢您,才会和您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但是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影山的声音开始带上颤抖,灵幻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也在跟着对方一起发颤。他的意识拼尽全力抵抗着对方的话,但蠕动的嘴唇却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傍晚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破碎的条纹,影影绰绰洒在两人脚边。灰尘在空气中默默浮动,时间在空气中静静行走。

他听到少年哽咽的泣音,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猛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和涌动着的、五彩斑斓的超能力。他还记得与mob相遇的第一天,他夸这颜色像是三棱镜折射出的彩虹光。灵幻新隆终于听见了那声属于他的最终审判:

“灵幻先生,是个骗子。”

灵幻从梦中惊醒。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这方小小的病房里,掠过桌上明艳的向日葵,打在蓬松的白色被褥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重新聚焦,看到了那张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熟悉脸庞。现实与梦境瞬间的重合让他觉得有些恍惚,于是只是无言地看着那人,面对对方的微笑和问好木讷地说不出话来。

影山觉得今天刚醒来的师父有些奇怪又可爱,于是耐心地等着他慢慢将记忆收拢,从梦中的情绪抽离出来。他看到男人涣散的瞳孔渐渐收紧,里面浮起混合着哀伤与愧疚的情绪,酿出一层氤氲着的水膜。不知过了多久,灵幻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有些在他的意料之外: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年近三十的男人第二次在他面前哽咽,又慌张地用缠了绷带的手去掩住双眼。影山觉得自己大约猜到了师父梦到了什么,于是他只是耐心地帮对方掖好被角,笑着抚上对方额头上粗糙的绷带,让自己手指的温度轻轻留在其上。

“没关系。因为有关灵幻师匠的一切——”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