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岚】我最亲密朋友的葬礼

半原著向,依旧同性可婚背景,时间线混乱。

Synopsis:在葬礼上,到了张楚岚的发言时间。他说:“我的丈夫王震球是个好人,他好就好在他死得早。”

Warning:Synopsis里说的都是真的,字面意思。

一、凌晨一点半接电话准没好事

茶几上一只黄色的可达鸭摇着两张卡片在跳舞,张楚岚窝在沙发上睡着,阳台的窗帘忘记拉上,天是黑的。

张楚岚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他吓了一跳,以为闹钟在响。

窗帘颜色很浅,但是没有一点光亮透出来,张楚岚恍恍惚惚拿起手机,发现其实现在才凌晨一点半,屏幕上显示的是一通来电。

是王震球给他打来的。

难怪。张楚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按下接听,一句混球儿到了嘴边忽然顿住,听筒那边的声音不是王震球。

王也和他说:“碧莲,来趟医院,地址发你了。”

可能是窗户没有关严,张楚岚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缓缓坐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说:“哦,好的。”然后低头,发现通话结束在三分钟前。

这么晚了,真的很不好打车啊。张楚岚抓起钥匙,叹息着打开门就往楼下走,一层楼梯还没走完又返了回去。穿睡衣也就算了,拖鞋总该换掉吧。

凌晨一点半还在街上晃的人和车,多半都有故事。张楚岚裹着外套钻进车后座,和司机师傅四目相对。他等车开,车等他说目的地。

张楚岚恍然,手忙脚乱翻出手机点开微信,准备给师傅念地址。

“四川省人民医院……”张楚岚的声音越压越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司机赔了个笑脸。

“哈哈,师傅,跑过这么远的长途吗?”

“对不起,对不起!”张楚岚关上车门看这辆出租车一骑绝尘潇洒离去,他的身后还是哪都通华北大区的员工宿舍楼。他揣着手往家走,仗着大半夜没人,直接骂出了声。

“他妈的老王话也不说清楚!”

但是王也很仗义的一点在于,帮他把机票买好了,是最早的一趟航班,在清晨八点,于是张楚岚很大度地不准备跟他计较。只是他直到上了飞机仍然在想,大半夜的,王也和王震球在医院能干嘛?

准没好事。张楚岚靠在座椅上拍拍脑袋,十分确信。

王震球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一堆管子,呼吸轻缓。张楚岚站在病房门口,隔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玻璃把一切看得清晰。这个人清醒时说诨话,喝酒了说醉话,就连睡着了都能蹦出三两句梦话。张楚岚思考,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王震球这么安静的样子。

“他怎么了?”张楚岚问王也。

王也犹豫着说:“不太好。”

“哦。”张楚岚点头,明白了。王也都说不太好,那这人应该是没救了。

气氛尴尬,王也没话找话:“他紧急联系人怎么填我啊?”

张楚岚没觉着意外,“因为你倒霉碰巧在西南呗,他紧急联系人到一个地方换一个,怕死。”

“但我见到他时,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阿莲。”

“哦……”张楚岚拖长声音,又有点疑惑,问他:“告诉我干什么啊?”

王也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张楚岚已经快步走进了病房。

王震球醒了。

张楚岚站在病床前,垂下目光看着他,说:“我又救不了你。”

王也看到王震球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张楚岚仍旧站着,但是微微俯下了身体。王也听不到王震球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张楚岚有没有回答。他很自觉地转身离开病房,准备去把账给结了,并在听到身后传来仪器的报警声时,顺手喊来了医生,最后叹了一口气。

张楚岚紧皱着眉,满脸写着不高兴,跟在一群人身后走出了病房。医生回头看了眼他的表情,一手通知单,一手面巾纸,同时递到他面前,并习惯性说了一句:“节哀。”

听到声音后,张楚岚抬起头“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他正在接受别人的安慰。

“哦,好吧。”张楚岚不大习惯这种事,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他的手从柔软的纸巾旁边经过,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接过那张死亡知情告知书,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古代人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张楚岚把纸和笔还给身旁的小护士,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安静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

医院的走廊里只有风冷冷划过,没有人回应他。

二、大家都有病

从唐门回来后,王震球说:“老郝,我不想干了,我要辞职。”

郝意对他向来宽容,看都没看他一眼,说别闹。

王震球说:“那你把张楚岚借过来给我玩玩。”

这回郝意从文件中抬起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震球支着下巴回答道:“玩啊。”

西南和华北的关系最近很不错,主要原因就是王震球总是爱往华北跑。

公司前两天收到了面锦旗,上面写着“感恩友邻,救人水火”,落款是西南全体员工。徐四把这个挂在张楚岚办公室里了,张楚岚看得还挺乐呵,好奇道:“咱这两家离得挺远,算友邻吗?”

徐三在一旁无语:“人家是要谢谢你帮他们解决了个大麻烦!”

张楚岚反应过来了:“哦,王震球,确实好麻烦啊!”

大周末的,张楚岚被徐四一通电话叫到了公司,来了之后才发现,徐四正在楼上开会。张楚岚午饭都吃完了,还不见人下来,打了个哈欠,倒在简易床上准备补觉。

闭上眼睛之前张楚岚才想起来门没有关严,但是他已经躺好了,懒得下来,反正周末公司也没什么人,张楚岚决定不管,把蓝牙耳机翻出来戴好开始睡。

张灵玉正好路过,见门没关就进来看了他一眼。他觉得戴着耳机睡觉对身体不好,动作很轻地把左耳那只摘下来放在办公桌上了。张楚岚没醒,只是皱皱眉,过一会儿翻了个身。

没多久王也也来了,原本打算和他谈事,结果发现这人戴耳机怎么只戴一边,这多别扭,顺手把右耳那只也拿下来了。

所以王震球过来时看到的情景就是,小张睡得正香,桌子上摆着一副耳机。于是他很自然地把两只都拿起来戴上,又撩了撩头发把耳朵遮好,然后爬上床抱着张楚岚一起躺下。

这一次张楚岚终于醒了。王震球八爪鱼一样搂着他,把床单和被子蹬得乱七八糟。

“你有病吧。”张楚岚很认真地说道。

“反正我不来你也该醒了,正好。”王震球回答道。

王震球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折腾张楚岚一下,看他醒了就摇着手晃出了房间,花蝴蝶一样在公司乱飞。

张楚岚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觉得要给自己屋子上把锁。

冯宝宝一推门进来就进入了警戒状态,“张楚岚,你这遭贼了?”

张楚岚疲惫地摇头,“遭了王震球了。”

但是很快张楚岚发现他这里似乎确实遭贼了,因为他原本戴得好好的耳机居然一只都找不到了。

张楚岚去找张灵玉。

“小师叔,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耳机?”

张灵玉猛地抬头:“你左耳耳机不见了?”

张楚岚:“不是啊,两只都没了!”

张灵玉好像松了一口气:“哦,那没见过。”

张楚岚又去找王也。

“老王啊,我耳机丢了!你帮我算算在哪呗?”

王也摸摸鼻子,小声问:“右耳?”

张楚岚:“两只啊!”

王也有了底气,声音大了些:“过分了啊,谁偷老张耳机了快点站出来!”

没人回话,张楚岚气势汹汹去找徐四,说这公司里怎么还有贼啊,大家不都是一家人吗,做事也太不讲究了,调监控,必须得调监控!

徐四反手掏出一副耳机,外加一张纸条。

“经我品鉴,小张同学的音乐素养不高。我分享了几组歌单给你,请查收。”落款王震球。

张楚岚攥紧了拳头,险些把失而复得的耳机捏到报废,提步就要去找王震球算账。

“我就爱看女团舞,你管得着吗!”

徐四一把把他拽了回来,表情难得正经,说道:“楚岚,有新任务了。”

张楚岚扭曲的表情正常了些,问道去哪。

“民政局。”

一个问号出现在了张楚岚的脸上。

“和王震球一起。”徐四补充道。他拍了拍张楚岚的肩膀,继续说道:“楚岚,组织决定派你和王震球结婚。”

张楚岚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扇玻璃门上,门后站着王震球,正一脸灿烂地用身体给他比了个心,T恤上的“爽”字刚好被门上贴的“福”字遮上。

张楚岚歪头回给他一个中指。

他充满疑惑,感到不安,他在心里对王震球破口大骂,却唯独忘了拒绝。

王震球曾经和他说过:“阿莲,在我面前你可以聪明一点。”

那时张楚岚不满:“你说谁笨呢?”

王震球哈哈大笑:“你是一个很高级的聪明人,所以可以做到装出一种聪明得很拙劣的样子,真的很想和你打一架啊!”

张楚岚看着他不说话。

“骗你的啦,我怎么舍得站在你的对立面呢!”

张楚岚讨厌被人看透,也讨厌被人玩弄,很不巧,王震球做足了全套。他不怕强敌不怕变态,但他怕变态对他有好奇心,也怕这个变态成为他的强敌。

“行啊。”张楚岚最后回答道。

徐四低头在手机上飞速打字发给徐三。

“完了,两情相悦了。”

三、当你凝视张楚岚时,张楚岚亦在凝视着你

华北大区最具有攻击性的一句话是:“你不要脸的样子有点张楚岚。”

西南很流行的一句话是:“做人不能太王震球。”

华北和西南关系密切起来之后,他们的话术统一变成了:“你怎么比张楚岚还王震球啊?”

有些员工不清楚他们是谁,只知道异人届的两个形容词要结婚了。

这是一场政治联姻,为的是华北和西南的和平共处。徐四这样安慰道。

张楚岚说有道理,并且建议徐四把华北大区负责人让给他当当,为了所谓的和平,他实在付出了太多。

徐四哈哈笑着,说行啊,你想要就给你。

张楚岚不说话了。

太滑稽了,张楚岚想。他一穷二白过了十多年,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值钱得很,甚至一个选择都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以前怂得小心翼翼,现在累得明目张胆。去他妈的权重比例,他开始怀念平平无奇的生活,如果可以选,他想做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一辈子用不到金光咒。

结婚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一个给张楚岚打电话的人是张灵玉,问他为什么会答应和王震球结婚。

张楚岚说:“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小师叔语气沉重,给他列了七八条全性的危害,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张楚岚实在忍不住打断说道:“但他不是全性的人,他是哪都通的。”

“可他比全性还全性。”

这确实,张楚岚无从反驳,只好安慰道:“没事儿小师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噗嗤……”身旁正倒酒的王震球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手腕一歪,琥珀色的液体沾了满手。张楚岚白他一眼,扯了几句张灵玉不爱听的废话,草草挂了电话,翻出一包湿巾扔给他。

“灵玉真人怎么这样啊,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王震球撇撇嘴,“还好小张同学向着我!”

“呸!”张楚岚白眼翻上天,“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小师叔这叫关心我!”

“那还有谁关心你呀?”王震球撕开一袋饼干下酒,顺口问道。

张楚岚把手机打开,开始给他朗读微信收到的消息。从王也诸葛青到风莎燕贾正亮,甚至陆玲珑都给他发来了一个问号。

王震球对这些人都不感兴趣,在张楚岚都读完了一遍后他说:“冯宝宝呢?”

张楚岚抬头看他一眼,慢腾腾地说:“宝儿姐问我用不用把你埋了,还让我放心,埋你肯定比埋老王轻松。”

“哦。但我知道阿莲说的肯定是不用。”

张楚岚不置可否,他问道:“有人这么关心你吗,你有朋友吗?”

小张曾在无意间找到了王震球的痛点,并乐此不疲地挑衅着。

可是同一件事只可以激怒王震球一次,他已经对此获得了免疫功能,心情平和,只是陷入回忆,又在张楚岚的响指声下扭转回了思绪。

他很笃定地说道:“我有朋友。”

张楚岚明显不相信,而且想再看一眼王震球生气的样子,于是开始拱火:“我才不信,你说的不会是肖哥吧?”

王震球拿出手机按了两下,递给了张楚岚。张楚岚低头,自己的脸出现在了相机的前置摄像头里。

“你就是我的朋友啊!”王震球双手捧住心口,表情真诚且幸福。

张楚岚永远会被他恶心到,手指一不小心按到了拍照键,一张死活删不掉的黑历史就这样留在了王震球的手机里。

王震球笑得开心,手机倒扣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不用试着激怒我,你在我这里有豁免权,很多很多次。”

再多的豁免权张楚岚也不想要,他只希望能像大富翁游戏里那样,在和王震球迎面碰上时可以对他使出一张转向卡。可他也清楚,王震球是个不可控的变量,从来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有所更改。毕竟哪怕是在游戏里,转向卡他能用,别人自然也能用。

所以张楚岚和王震球结婚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很不合理,但事实上,就像张楚岚说的那样,他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天的最后王震球说,他也想做一把刀。

张楚岚说那你做呗,跟我说啥。

王震球喝得有点多,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一个空酒瓶很认真地说:“一鬼不能侍二刀。”

张楚岚:……

王震球还在那絮絮叨叨:“阿莲,古人的话你得听,都是道理。”

“哪个古人说的?”

王震球想了会儿,说是王亦秋说的。

“没听过。”

“你孤陋了。”王震球很不开心,伸出一根手指头左右晃了晃。

张楚岚也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他,王震球身子一歪,脑袋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地板上的啤酒罐被张楚岚踢开,淡淡的酒气在地板上凝结,他屈指敲了敲太阳穴。

张楚岚知道王震球对他和宝儿姐的事一直很感兴趣,他尝试避开,却抵不过那人甩不掉地往前凑。那与其让他在远处默默察看,探听着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倒不如放到自己眼皮底下。

像爱情这种迷人又不切实际的东西,非常不适合小张这样的人拥有。可是如果换成世俗且平庸的婚姻,反倒能让他不那么抗拒。

他们的婚姻不是坟墓也不会是围城,是两座对立着的瞭望塔,窥探者亦在被窥探着。

四、张楚岚手心遛鸟

总有那么几个瞬间,王震球觉得自己好爱张楚岚。也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张楚岚觉得王震球这人其实还不错。

每当这种瞬间出现时,王震球都认为自己慧眼识金,恨不得抱着小张开始亲。而张楚岚会感觉自己有点大病,想一脚把这个混球儿踹开。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结婚了。

王震球知道张楚岚不会去西南,所以很自觉地把自己的东西搬了过来,乐颠乐颠地倒戈华北。张楚岚把那面锦旗从办公室拿回来挂在了墙上,颇有些得意地带着王震球欣赏。

“感恩友邻,救人水火。”王震球一字一句念出来,陷入沉思。

“我也是西南员工啊,你怎么没救过我?”

“你用得着我救吗……”张楚岚无语,嘟嘟囔囔:“我是让你看看你有多不招人待见!”

“我不管,我也是西南全体员工之一。”王震球指着落款那几个字不依不饶,“你欠我一次!”

张楚岚撇了撇嘴表示回应。

“不跟你计较,记得还。”王震球拍拍张楚岚的肩膀,被自己的大度感动到了,补充一句:“什么时候都行。”

王震球对自己的定位是人美心善。张楚岚对此的评价是:不算人,没有心,善个屁。

王震球很开心:“我就知道你夸我美!”

张楚岚阴阳怪气:“等你老了你就不美了。”

“怎么可能!”王震球立刻反驳,“不管我老了之后什么样子,都一定是个美人!”

说到这里王震球开始好奇,“你说我老了会是什么样?”

张楚岚想都没想就说道:“夏柳青。”

王震球沉默,拿出手机点开淘宝下单了一套美白抗皱的护肤品。张楚岚看他一脸沉痛的表情觉得好笑,他随口一说的话居然还能有这种效果。

只是在看清页面上显示的价格后,张楚岚笑不出来了。

“没关系,不算贵啦。”王震球宽慰他。

张楚岚颤颤巍巍指着王震球的手说道:“可这为什么是我的手机?”他扑上去夺回自己的手机,试图点击退款挽救钱包。王震球凑过来扫了一眼,万分遗憾地说道:“呀,发货了。”

“没关系,不算贵啦!”王震球再一次宽慰他。

“我要和你一起用。”张楚岚伤心地说。

虽然是和男人结的婚,但张楚岚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喜欢漂亮妹子的直男。但在和王震球肩并肩对着镜子往脸上抹精华液的那一刻,张楚岚觉得自己完了,没有直男会做出这种事。

心是直男心,但是脸已经弯了。

张楚岚更伤心了。

对于结婚这件事,张楚岚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就当是多个舍友。王震球说要和他睡一张床,他抗拒之后也接受了,大不了把他踹下去。就算王震球真的要和他上床,那还有守宫砂当最后一道防线。

但是果然,人不能太自信。

婚后第一个晚上过得兵荒马乱,他们俩差点在床上打起来。王震球跟张楚岚打保票:“我肯定不会伤害到你,我只会爽到你!”

张楚岚更慌了,上一次听到王震球说这句话时,对面人的下场实在算不上好。

王震球说他再也不用爱之马杀鸡了,他结婚了,他要守男德。

最后的结果就是,继出卖了灵魂之后,张楚岚的屁股也没能守护住。

张楚岚不愿去想这是为什么,他安慰自己:没事的,问题不大,阳五雷我早就学会了。

王震球抱着他躺在床上,很贴心地问:“用后面也会影响你学雷法吗?”

张楚岚说:“你闭嘴。”

其实王震球对守宫砂还念念不忘,他神色遗憾,“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张楚岚突然警觉,说你在想什么?

王震球:“我也想看月下遛鸟。”

张楚岚一推他,悲愤说道:“怎么在你手心里遛还不过瘾是吗?”

思路打开了,王震球的手又不老实地滑到下面收紧握住开始遛,张楚岚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几道轻哼。金黄色的长发垂在他的肩膀上扫来扫去,让他分不清自己止不住的战栗来自于哪里。曾经给他带来震痛的符文像是死了一样,整个晚上都没动静。张楚岚心情十分复杂,他只能说王震球在想上他这件事上,是真的做到了心无旁骛。

五、明天见

他们并不经常在一起,毕竟西南的任务也不能全然不管。王震球每次回去之前都会缠着张楚岚很久,却从来不说结束的时间。所以张楚岚打开家门像是开盲盒,有时候钥匙要在锁孔转足三圈,偶尔也会轻松打开然后迎来王震球的一句“surprise!”。

那段时间K记的活动是买儿童套餐会赠送一个可达鸭音乐盒,王震球兴高采烈地买了回来,自己把套餐吃了,然后把玩具送给了刚刚到家的张楚岚,说这是新婚礼物。

张楚岚晚上没吃饭,他很饿,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看着这只蠢鸭子转着圈跳舞。

王震球问他开心吗?

张楚岚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啊,我可真开心。”

王震球也开心,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张楚岚抬屁股就要走,被王震球拽着重新坐到沙发上。

“还可以写卡片放在它手上,我给你写情书啊!”

张楚岚揣着胳膊看他,“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去给我煮个面。”

“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王震球耸耸肩膀,朝他笑着。

最后张楚岚还是自己做开水泡了一碗面。他坐在沙发上捧着碗把汤喝光,看王震球盘腿趴在茶几前写卡片。

很蠢的音乐又响了起来,很蠢的鸭子又开始跳舞,多了两张很蠢的卡片,一张写着晚安,一张写着明天见。

其实王震球很少和他说过明天见。因为要么他们相互拥抱着入睡,第二天清晨睁眼必定是对方的脸,要么背对着背离开,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再见”是一句很笼统的话,无需考虑下一次何时见面,王震球很喜欢说。张楚岚更习惯说“拜拜”,这甚至不见得会有下一次。

而现在的张楚岚站在王震球西南房子的客厅里,盯着眼前这只鸭子看很久,终于确定这并不是在天津家里的那只,因为鸭子的手上空空,显得更加愚蠢。他觉得好无语,王震球是有多喜欢这种弱智的玩具,西南华北一边一个,端水大师。他考虑要不要也往上面夹两张卡片,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离开之后,这里不会有人再来。

至于自己家里的那只,张楚岚最终同样决定不管它。反正王震球留在他家里的东西很多很杂,他不认为自己能一个不落地都清理干净,那也就不差这一个玩具了。

六、404

郝意给张楚岚打了一通电话,问他追悼会要怎么办。张楚岚愣了一下,遏制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王震球怎么死了还给他找麻烦。

“行,郝哥,我弄就好。”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过的小张回复得礼貌又得体。再不情愿,他还是要揽下所有,通话结束后还不忘去微信上发一个“交给我吧”的表情包,一通操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心疼。

张楚岚这段时间没干别的,留在四川为了这场葬礼忙前忙后。列名单就很麻烦。诸葛青被公司关了这么久,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放出来,他乐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夏柳青虽然是全性,但也算混球儿半个师父,不让人家来说不过去。不过他这么个深情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时时刻刻拽着金凤婆婆一起。还有夏禾最好也来,王震球最爱看美女,就是安排位置的时候要记得和小师叔离得远点。

好家伙,球哥有排面啊,全性来的人快比哪都通都多了。

工作人员按照惯例问了一句他和死者什么关系,张楚岚还沉浸在名单里,随口说道:“有一些肉体亲密关系的……朋友?”

工作人员手里的笔停住了,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张楚岚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卡了半天还是措辞失败,自暴自弃地说:“从法律意义上来讲的话是丈夫。”

工作人员说好的,并且很委婉地提议道,如果需要的话,他们这里有代写发言稿的业务,但是照片还是得提供一张。

“能用彩色的吗?”张楚岚问。

追悼会办得很简洁,出席的人其实不多,张楚岚在发微信的时候语句简单,说了时间与地点,并着重强调了一下:不用穿黑色正装。于是大家穿什么的都有,王也拎着水杯,冯宝宝没洗头发,诸葛青架了副墨镜,把哪都通的工作服穿得像高定。张楚岚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和自己的那件做工不一样。

还有肖自在和黑管儿,像保镖一样站在两边,老孟在他们俩中间,面色悲伤,很符合葬礼的气氛。但老孟天生一张丧脸,加菲猫一样,估计就算参加婚礼,咧咧嘴角也像苦笑。

像是聚餐,像是团建,像是一次异人的联谊,就是不像一场葬礼。只是他们目光飘忽,最终不约而同都投向了张楚岚。

而张楚岚在看那张遗照。

很多人进场的时候都觉得这张照片有点奇怪,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只有张楚岚知道,是他在给照片前,用美图秀秀把王震球的那颗泪痣擦掉了。

如果王震球知道这件事,一定气得破口大骂。张楚岚盯着照片发出几道不合时宜的笑声,他想:混球儿,这次我赢了。

其他多数人的表情都很平和,但是夏柳青站着站着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骂,他心痛,好不容易传下去的功法又断了根。

张楚岚随手拉过个椅子把这个全性的怪老头按着坐下,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夏老头喘了口气,不哭了,靠着椅背直起身子准备随机收徒。他问:“崽子,你学不学?”

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来活儿,张楚岚很无奈。他回想起第一次看到神格面具的场景,摆摆手,说我学不来。

夏柳青表情失望,还想说些什么,张楚岚却不再看他,捏紧手中叠成四方的纸,走上了台。

到了家人的发言时间,是张楚岚的发言时间。他的第一句话是:“我的丈夫王震球是个好人。”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会儿,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又像是觉得违心,试图找出一些可以证明这句话的理由。

这其实是工作人员帮他写的稿子,洋洋洒洒几千字,把王震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他只记住了这句开场白。张楚岚还是高估了自己,可是他已经做出了脱稿的样子,那张纸错过了最佳的展开时间,此时再拿来翻看,多少会显得狼狈。于是他僵在原地,脑海中一帧帧闪过很多画面。

有他撩起衣服跟王震球说的那句:“我怕你为我担心。”

也有他对王震球说“拜拜”后,王震球坚持回的一声“再见”。

最后一幕是王震球出任务前抱着他的腰说:“儿童套餐又出新玩具了,等我回来买给你呀!”

他们之间说出口的假话比未见天日的真话要多,有情有爱有永远。等老去之后,身体衰败,记忆减退,真话早早湮灭,而数量已然定格的谎言度过漫长岁月,或许也能变成真理。

一些肉麻的话,一些浪漫的话,一些无法判定的真心话。

“他好就好在他死得早。”张楚岚终于想到了一点,他松了口气,说道。

下面好像有人在笑,张楚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转过头看王震球的照片,又很快闭眼。

和王震球在一起的感觉像是在浏览一个不太正经的网站,自带无数广告,浑身上下都是弹窗等他误触。有时候会跳出个无脑减压小游戏,有的时候是性感荷官在线发牌。不管张楚岚需不需要,点都点了,关又关不掉,也只好这么看下去。

只是这个网站现在打不开了,它将在收藏夹里落灰,可能会被新的网页覆盖,或许终将被遗忘。

不能再想下去了。

“那就这样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张楚岚最后说道。

七、人美心善张楚岚

在追悼会过后,张楚岚没有立刻回天津。他待在王震球的宿舍里,连续几天,都做着一个梦。

梦境差不多,起因都是公司给王震球派了任务,结局都是王震球死掉了。张楚岚偶尔在梦里还会想:这跟现实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过程模糊不清,像是个掉帧的游戏。张楚岚晕晕乎乎走到最后一关,却发现剧情还没搞懂,毫无体验感。

他不开心。

张楚岚赶到医院的时候,王震球差不多只剩一口气。他了解任务的保密等级,很自觉地一直没有问过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梦里大可不必有太多顾虑,他想知道。卡顿的画面逐渐清晰,于是梦中的他攥紧拳头,做好准备随时打破第四堵墙。

王也突然接到了来自张楚岚的一通电话。

张楚岚第一句话就是:“王震球是连人带车摔下山崖的,对吧。”

是很笃定的语气,如果落到纸面上,最后的标点一定是个句号,甚至可能是个感叹号。

于是王也没了婉转的必要,答道:“是的。”

张楚岚的声音热烈:“哈哈,我就知道!”

张楚岚从来都很会隐藏自己,他的情绪不会渗透给太多的人。所以王也听不出来,他是真的开心还是在用笑来掩饰难过。王也本想追问几句,但张楚岚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他后来把这件事和诸葛青提过一句,诸葛青想了想说,或许都有。

开心与难过做着对冲,用一些相悖的情感,来勉强维持一个正常的形态。

张楚岚还是挺开心的,他觉得自己太牛逼了,做的梦和真事一样。只是他没想到,他还会再梦到王震球。

神奇的小张把想知道的事都了解了,就开始过河拆桥,在梦里垮着脸说:“球哥,别来了,你安息吧。”

王震球嘴角下撇,说阿莲啊,要不我带你走吧。

一段鬼畜的电音响起,是王震球之前偷偷给他设的闹钟铃声。

天亮了,张楚岚醒了。

在离开西南的前一天,张楚岚去了一次王震球所在的墓园。

张楚岚想起王震球曾和他讨论过老去之后的样子。张楚岚其实并不好奇这些,他说活到老太难了,我只能做到活到死。而王震球坚持说他绝不会变成夏柳青的样子,并让张楚岚等着瞧。

瞧个屁。

王震球死在了他最好的年纪,留给张楚岚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个诅咒。

“张楚岚,怎么办啊,没有我在身边,你会活得很累的。”

张楚岚很生气,他说你滚蛋。

王震球滚得很干净,只剩下光秃秃一座墓碑。

张楚岚在王震球的墓前放了一本《笑话大全》。他买回家之后草草翻了几页,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是他把购物小票弄丢了,店主不给退,他只好送给王震球。他站着俯视墓碑,心里想:死都死了别挑了,你凑合看吧。

没有什么比我更有趣了。张楚岚说。

虽然他们两个人很不一样,但张楚岚还是会觉得,在他和王震球相处的过程中,像是在照一面镜子,镜子里是自己讨厌的样子,也有他想成为的模样。

外表温和,能和任何人称兄道弟打哈哈,内里的尖锐却能把自己捅个血窟窿。他对人圆滑,却无法自恰。

但在与王震球磨合的过程中,他可以弯曲,可以柔软,可以把从不示人的锋利磨平,让它不要伤到自己。

而现在镜子碎了,好的坏的都成了空,只剩下一个乱七八糟的张楚岚留在原地,一点点把被解构的自己重新拼回原样。

命运果然不可对抗,他注定无法改变。可是没有关系,原来的样子就很好,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没有时间停下来。

起风了,预报显示今日天气不佳,两小时后将有暴雨降落。张楚岚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觉得或许下一秒钟雷声就会传来。但他还是没有立刻离开墓园,而是走向另一边,最后停在了一块黑色墓碑前。

这里和其他墓碑不太一样,没有任何日期,却嵌着两张照片。上面也没有写立碑人是谁,但张楚岚知道是王震球。

他们曾因信任问题闹得不愉快,虽然王震球从未承认过。张楚岚此时看着上面写着的“至友”两个字,明白了当初王震球反常的情绪波动,“曾经有过”比“从来没有”要苦涩得多。世事无常,他没有兴趣替他人遗憾。张楚岚只是好奇,究竟怎样的人才会和王震球成为朋友。他把带来的一束百合放到这座陌生的墓碑前,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望向来时的方向。

我才是人美心善。张楚岚这样说道。

八、直陈式未完成将来时

从西南回来之后,张楚岚总感觉不大对劲。他觉得为王震球难过是正常的,毕竟他们是同事,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盟友。但如果程度太深是不是不太正常?因为张楚岚觉得,他现在好像有点伤心。

最近哪都通没有太多事情可做,给张楚岚留出了很多空闲时间。他在工作的时候分神,在休息的时候放空,回家路上忘记看红绿灯,被人群裹挟着走过了一条条马路。睡前靠在床头他仍在冥思苦想,试图为自己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一个为王震球的死伤心的理由。

命运曾给他摆了一个又一个的花招,他能屈能伸灵巧避开,经常忘记自己本该只是个年龄刚跳到二开头的清纯男大学生。

悬在半空走钢索的滋味并不好受,后来王震球跳上来非要和他一起。两个人一起走,隔得远不安,握着手分心,有时候让张楚岚比从前还紧张。而如今王震球离开了,他的生活反而少了很多不真实感。这么窄的路,从来只适合一个孤独的灵魂自己走。

说句没良心的话,他该轻松的,不是吗?

他的目光落到墙上,那里还挂着一面鲜红的锦旗。

“感恩友邻,救人水火。”

张楚岚腾地起身把旗摘下来扔进了柜子里。

“不都说过了吗,我又救不了你。”张楚岚恶狠狠地与空白的墙面对谈。没有声音回应他,他有些恍惚,神色开始变得无奈,细声慢气地说道:“我谁都救不了啊。”

他移开视线,躺倒回床上,想了很久很久。脑子里是一团乱线,解不明白,想不清楚,反而越来越困。他伸手想把台灯关掉,忽然看见了床头柜上一盒还没开封的安全套。

王震球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下次肯定让他上回来,说着说着就忘了,忘着忘着他就死了。

张楚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了,他这辈子在王震球面前都是个零。

他妈的,傻逼混球儿王八蛋。

张楚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目光下垂平静依旧,可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反反复复地说,我是在为自己哭。

张楚岚的眼泪不会过夜,他甚至不给眼眶红起来的机会。

第二天醒来,窗外蓝天通透。

张楚岚站在窗边,折射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的眼睛依旧是一块熔点很高的冰。他想起那天他走出墓园时,沉寂整日的水汽爆发,凝结成雨浇灌而下。书页洇湿,花瓣零落,只有花岗岩制成的墓碑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黑亮。而他的衣服被水打透,回家后得了一场轻度的感冒,不等吃药已经自然痊愈。

长眠者无所畏惧,可人总归还是要活下去。

在日光移到肩膀前,张楚岚转身离开。

今天是个好天气,忌悲伤,此外诸事皆宜。

九、晚安

清闲了一段时间后,哪都通又有了任务,这次要去的是新疆,和张楚岚同行的人除了冯宝宝之外,还多了一个刚放出来不久的诸葛青。诸葛青给张楚岚打电话商定行程时,他正坐在电脑前将徐四发过来的资料打印出来方便查看。

两边同时传来一些文件翻动的声音,在电波中沙沙作响。他们将情况大致碰了碰,很快达成共识,这应该是个相对轻松的任务。诸葛青问他准备几点出发,张楚岚却冷不丁冒出来了句:“我想把我这玩意儿染成黄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出声了,电话两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是张楚岚先出声。他疑惑地问:“青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诸葛青难得卡壳,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在电话彼端犹豫着开口说:“张楚岚,人还是得朝前看……”

张楚岚乐了:“青哥你说啥呢?我问你咱们哪天出发来着?”

“额?啊,下周三……”

“那行,机票你买哈。”张楚岚把文件收好往客厅走,“对了,上次老王给我买的是头等舱,你自己看着办!”

诸葛青噎了一下,刚柔软下来的心转瞬变得强硬,放弃委婉直白说道:“你就老老实实顶着你的黑毛吧!”

张楚岚坐下,笑到沙发都在抖。

“比不了青哥天生丽质啊。”

电话挂断后,张楚岚累了,又懒得挪地方,身子歪倒躺下,拽过一截毛毯盖在了身上。

天黑下来,阳台的窗帘还没有拉好,但张楚岚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茶几上一只黄色的可达鸭摇着两张卡片在跳舞。

END(?

零、小笨蛋张楚岚

张楚岚之前就发现有个怪东西在看着他,但一直找不到。直到那次他去王震球家里,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盒子。打开之后果然是个怪东西,又粉又丑,还会说话。他说他来自璞玲星,叫果冻。

张楚岚无聊的时候会和果冻聊天,他问:“你说王震球如果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果冻很好脾气地说:“我是外星人,不是魔镜。”

张楚岚:“会像夏柳青那样变皱吗?”

果冻换了个思路:“你不是王后,不能提问。”

张楚岚:“我猜不会。”

果冻有些不耐烦了:“你这样我很容易觉得王震球没死。”

张楚岚笑得很大声:“笨蛋,他死了啊。”

果冻温和地说:“原来你知道啊,死人是不会变老的,笨蛋。”

END.